“澄心行嘉,本是一对。世道艰险,你们兄妹两个能一直相互扶持,不要吵架,不要打架,为师我还能勉强放下心。”
“哎!你们俩,又跑神了?听见没有?”
白雪亭打了个哈欠,半趴在书案上:“听见了听见了,我争取三天不骂杨行嘉——”
“白澄心,你是不是成心的?!”杨谈大怒,“才三天?我看你三个时辰都未必忍得住!”
“杨行嘉你找打是不是?”
“你看!这才七弹指,你就要揍我了!”
魏渺:“……都出去!”
……
白雪亭越想越生气,当年杨谈冒着少年气的脸和如今的脸重合在一起,她几乎不想承认那个幼稚正直的小师哥就是眼前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那些美好到令人不敢触碰的岁月,就是过去了。
再也不会回来。
她狠狠在杨谈左肩又砸了一拳,锋利突出的指骨正对着伤处,足够让他刚养好的伤口再裂开一次。
杨谈终是忍不住,一声非常细微的痛吟。
“力气比小时候大了。”他轻声道。
“拜你所赐。”白雪亭犹不解气,趁他疼得反应不过来,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从前练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不敢了,就盼着——有一天能亲手把你千刀万剐。”
杨谈席地而坐,闭上眼轻轻笑了一下,“好,那我等着。”
折腾了大半天也不过正午时分,白雪亭背过身去不再理他,恍惚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杨谈离开了。
除去龙凤花烛的燃烧声,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白雪亭眨眨眼睛,摘下红珊瑚耳坠,换了寝衣,大中午的就在榻上安安静静仰躺着,望着红绡帐顶金线绣成的一对交颈鸳鸯。
真是荒诞啊,她无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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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谈倒没走多远,他拐进书房,问跟在身后的管事:“今晨主君送来了几个侍女?”
管事应道:“是宫莲、水芸、玉茗、朝华四人,少夫人让她们先在西厢房安置下来了。”
杨谈思忖片刻,他印象里这四人都自小在杨府长大,尤其宫莲,一直是在顾拂弦身边服侍的,性子稳重,做事也条理分明。玉茗年纪轻一些,行事虽不够灵巧,但胜在会看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水芸油滑,朝华卑弱,和白雪亭的脾气不大对路。
“暂时让宫莲与玉茗照顾少夫人起居,也不必近身伺候,只确保她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在就行了。其余的都随少夫人心意。”杨谈徐徐道,“另外两位就送回阿娘房里吧。”
“哎哟,这恐怕是不合适。”那管事苦了脸道,“几位姑娘都是过了主君的眼才拨过来的,如今夫人那里的空缺也都补上了,再让她们回去,估计也没位置留给她们了。”
杨谈却没那么好说话,他只径自走进书房,撂下一句:“阿娘那儿回不去就问问其他姊妹院子里,园子这么大,还放不下几个侍女吗?”
让杨纵派来的人照顾白雪亭,谁能放下心?
约莫戌时三刻,杨谈正在书房里翻案卷,明珂忽地一脚蹬开房门,手里抱了床被子道:“大人,旁边的凝思阁收拾出来了,您看您是现在搬过去吗?”
杨谈一瞥窗外,天色已黑,该是就寝时分。
凝思阁依着望春台,从前是藏书所用,后来望春台内建起一座书阁,慢慢地凝思阁就废置了。
照道理来说,他和白雪亭现在水火不容,动辄就要见血,分开睡对彼此的生命安全都好。
但杨谈转念一想,还是摇了摇头:“明日再说吧。”
今日阿爹才当着满堂族老的面发作了她,杨谈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要是他都不表现出对她应有的重视,白雪亭日后在杨府更加不好过。
虽说白雪亭不在乎杨府的人对她什么态度,但杨谈不想让那些闲言碎语成为分裂他们关系的又一柄刀。
如果杨府是不能回避的龙潭虎穴,那至少在望春台之内,她可以拥有片刻喘息。
至少今夜,起码今夜,他不能和她分居。
明珂闻言,敬佩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那床被子交给他,交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大人,您一路走好。”
杨谈抱着被子心想:……也不至于吧。
他走进里屋,靠床尾的帐子放了下来,凌乱的被窝里空空荡荡,应该是白雪亭下午睡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去沐浴梳洗了。
里屋再往深处去,穿过花房,三扇红泥火炉屏风之后是一方白玉雕底的汤池,引天然温泉水,朦胧升腾白烟。
白雪亭被热气熏得头晕,泡了一会儿就赶紧穿上衣裳出去,长发潮乎乎地滴水,她随手一拢,拧个半干。
连通浴池和卧房的花房基本已经废置了,剩下几株正常人都能养活的铜钱草和白兰,看上去凄清得有些过分。
她顺手拨了拨白兰花瓣,暗道这么多年过去杨行嘉养花的手艺还是这么差。
白雪亭清净了一下午,心情勉强恢复成“且留他杨行嘉一条小命”的状态,嘴角好不容易勾了一丝笑意,却在转进里屋看见那道铺床身影时骤然凝住。
杨谈似乎也听见动静,就着背对她铺床的姿势道:“借你一小半床榻,容我凑合一晚上行不行?”
白雪亭默念一万遍这是他家,大少爷爱睡哪儿睡哪儿,就当给狗留了条缝,从前也不是没在一张榻上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