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打量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疏离:“是。”
杨晟开口时下意识绷直脊背,脖颈如同拉满的弓弦般挺立,仿佛那些在喉头震颤的字句会泄露他心底的怯意,让这场无声的较量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王晅指尖摩挲过温润的杯沿徐徐转动,琥珀色茶汤在盏中漾起层层涟漪,青釉内壁倒映着流转的光晕,凝脂般的釉面挽住道道蜿蜒的金丝纹,似乎将暮色揉碎在如玉的胎体间。
“听说最近启荣集团正策划一部反映老北京风情的电影?”
“王先生消息比灵通。”
杨晟的普通话尚显生硬,其言谈间夹杂着港式普通话格外突出。
王晅所说的这个事情,杨晟压根不知道,也不关心杨谦做什么。但如今他还得靠老头子的名义在北京活动。
“京城的故事就像这碗茶。”王晅将茶汤泼向青砖地面,水痕瞬间渗入石缝,“外人看着清澈,实则早被六百年的老砖吃透了滋味。”
王晅轻轻搁下茶杯,那细腻的瓷质与檀香木桌面的触碰,仅释放出微不可查的脆响,宛如岁月的低语。
“杨先生若感兴味,不妨择日探访什刹海。那里的冰纹脆响,相较维多利亚港的波涛之音,更添一分雅韵。”
杨晟正待启唇,这时拍卖师轻敲青铜磬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音在宴会厅中缓缓弥漫,登时让四下归于寂静。
众人目光聚焦处,只见一名侍者双手托着一尊青花瓷瓶,步履轻盈地登台,瓷瓶在灯光映照下,釉面流转着如雨霁天空般的青碧光泽。
杨晟不再理会王晅,信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起拍价三千万。”拍卖师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尤为响亮。
王晅亦步亦趋,随之落座在杨晟身旁:“杨先生,您认为这件瓷器价值几何?”
“无价之宝。”杨晟坦诚回应。
“确实。”王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扳指,在指尖把玩,“不过比起瓷器,我更在意的是它背后的故事。据说这件汝窑,曾经是恭王府的旧藏。”
举牌声此起彼伏。王晅忽然倾身,玉扳指擦过杨晟耳际。
“杨公子可知,恭王府旧藏里最值钱的从来不是器物?”
杨晟这次回头,认真地将王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今天来晚会的人都是娱乐行业翘楚,这人不像明星,也不是哪个导演,名字甚至他也没听过。
他这次过来,是为了寻找全新的生存之道,将过去的那个杨晟彻底扔掉。
“王总对娱乐圈感兴趣?”
王晅笑着,没否认:“在下很敬佩杨老先生,有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老先生那样成功的企业家。”
杨晟却说:“那你应该找我大哥杨谦,我不管启荣集团。”
“不,我希望,能和杨少合作。”王晅稍微压低了一下声音,“在内地,建立超越启荣集团的娱乐帝国。”
杨晟目光看向台上,没有说话。
随着近几年香港影视圈慢慢进入寒冬,启荣集团也捧了不少新人出来,但依旧火花不大。
老牌艺人均已退居幕后,人才断代,青黄不接的致命伤导致市场萎缩,最后成了如今的本土生态的“空心化”。
如今流媒体平台(Netflix、Disney+)和短视频(TikTok)冲击传统娱乐消费模式。香港年轻人更倾向追看韩剧、美剧,本土影视剧吸引力下降。
而香港曾作为中西文化桥梁的地位被削弱。内地公司可直接对接好莱坞,东南亚市场更关注韩国娱乐。
在这个时候,启荣集团想要继续走下去,那就必须要扩大欧美市场,融入内地影视圈。
启荣集团在东南亚国家尚有一席之地,欧美市场不是没努力过,但效果也一般。内地影视圈,是人人都想争夺的圈子,包括欧美好莱坞市场。
可这里不是那么好融入的。
二楼露台飘来雪茄与晚香玉混杂的气息,几位穿高定燕尾服的公子哥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杨晟低头抿了口气泡水,碳酸在舌尖炸开的刺痛感让他想起被安保架出启荣大厦时,大哥杨谦弹在他衬衫上的烟灰。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这么一张请帖,目的就是拍下今晚的压轴品——唐代张萱《捣练图》摹本。
这东西对于艺术家们来说可是无价之宝,虽然他不懂,但知道这个东西绝对足够有分量。
现在展示这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他当然知道这件瓷器的来历,只是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王晅看向杨晟,一笑:“杨少,交个朋友,这个让给我吧。”
“……”
若是以前的杨晟,可能会鄙视地骂他一句痴线,他对这个根本毫无兴趣,王晅哪里看出来自己想要竞拍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先生喜欢我自然要让。”
王晅心里一喜,本以为这人会和传言那样,非常难相处,他都准备好了要竞拍,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真让了。
“多谢杨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杨晟淡然一笑,并不再多说,继续关注着后续的拍卖品。
最后王晅以六千万拍下了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
竞价时,众人好像也只是意思了一下,并没有真的想和王晅竞拍,这让杨晟更意外,不得不重新审视旁边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