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异种》虽位列ABO体系必修课表,却始终徘徊在课程鄙视链末端。汞银色实验室氤氲着防腐药剂与新凝血酶发酵的金属腥甜,玻璃棺椁内那些瓷质残肢舒展着腐萤幽芒,每逢选课季,教务系统里这门课的图标便被吐司形状的避瘟符贴得密不透风,蝉联数届‘令人作呕课程排行榜’魁首——哪怕格斗场胫骨断裂的钝响,也比那些荧光培养液里波动的鳞腕和蔼。
被虫族病毒扭曲的地球原生物种,都被冠以‘变异种’的准学术谥号。曾在人类筵席银叉间翻涌的头足纲生物,此刻三百支附带机械咬合声的腕足在液态氧里抽搐,关节处增生着钟乳石笋的眼球集群,渗出的强酸性彩虹黏液浸透着每根合金导管,能将整艘亚特兰蒂斯合金舰船熔化成陶笛状的空腔。
曾是梦露蔷薇的植株暴长出妖异红肿的囊胞,暗红色胞膜随呼吸幅频微微震动,皲裂处隐约漏出类人肺叶的毛细血管网。当那沾满生物润滑液的膜瓣猝然绽开,会探出新生婴儿声带似的软肉管,随着春蚕般的蠕动挤出五光十色的脓浆,那些裹挟着硝酸银气味的液体,转眼便会将三级防护服变成融化的蜂蜡。
零碎的怨怼早已渗进砖缝化作寻常,然而比起覃老师鞭腿下炸开的脆响,前者的论坛词条里堆砌的最多是‘暴力’‘严苛’‘爱打人’,后者维莉老师却是‘恶心’‘变态’‘好杀人’。
“恭喜大家,当你们再次见到我,证明你们又幸存过一节‘走近异种’。”九公分如银刃似的鞋跟凿着理石地面,敲出冰河第一茬脆裂的音符。推玻璃柜的女Beta指节泛着象牙塔浮雕的冷光,堪堪掠过墙面上的控制面板,春汛般的暖意倏然漫过十二扇落地窗,将翻涌的絮语熨成丝帛,所有颈动脉搏动都本能地放缓了三分,连檐角垂饰的风铃都不再摇晃。
“我们先来复习一下上次讲到的重点,被感染后的动植物会怎么样?——出现极强的攻击性!但它们本质上依然是动植物,并没有太高的智力,一切只遵循本能。所以,说到这个,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位助教。”艳红的指甲在玻璃表面叩出几声哒哒轻响,蜷缩的紫藤如同被搅了清梦,细如发丝的藤枝先是不耐地抖了抖,随后才倦怠地舒展开几片蔫软的藤叶,像病院里垂落着的输液软管。
“紫藤花。大部分人的学生时代,学校里肯定都有一个爬满紫藤花的长廊,对吧?真是满满的回忆啊,我好像也一下子变年轻了。来,Alpha同学过来帮老师搬下箱子,让我们和它好好叙旧。”她笑眯眯横扫过整个教室,方世杰嘴角如那株紫藤般搐了一下,悄悄扯着陈姝向后退去半步。
“可恶啊,银铄又逃课!我也想像她那么潇洒!”
“逃必修课得扣不少分吧,而且这课不比文化课有意思?”
“太天真了,老大,你这样天真的新生很容易被她盯上的。维莉老师加《走近异种》等于不上也罢。噫~,你就上吧,准一上一个不吱声。”说着,一阵冷汗顺着方世杰尾椎窜上颅顶,他立刻又将脚后跟往后磨了一些。
“这位同学好面生啊,新生对吧?那太好了,就你来帮帮老师吧。”
“好的老师,是要把箱子抬到桌子上吗?”
“没错,不过它有点沉,要辛苦同学抱紧一些。”瓷白壁灯在培养皿边缘割裂出零碎的银箔,维莉下唇悬着未凝结的蜜糖似的弧度。当陈姝的军靴碾过紫外线消毒区的地标线时,眸中那簇即将迸发的火焰轻飘飘落在交接的指尖。
方世杰先前说的话在陈姝耳膜间裂成细碎的松针,透窗而来的日光将紫藤花影淌过她的裤脚,两个指节无意识地搓着制服袖口。…但只是抬个玻璃箱而已的话,能有什么?她张开双臂环住透明容器,卡其色制服擦着瓷砖旋开半个圆弧,五指稳稳托住箱底,像托住来自春天最后一片尚未碎裂的月光。
“咔…”
卧槽!!!
空气中浮游的尘粒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凝滞,维莉的话音再度于脑袋里回响:“要辛苦同学抱紧一些。”
“箱子是不是…,裂开了?”人群里弱弱开口。
维莉斜靠墙面,置身事外地掏出盒细管香烟。抵着盈亮的唇彩,金属机栝“嚓!"地在她指间绽开一簇火苗,烟圈便自烟尾金箔爬上慵懒的眉眼。
“老师…?”陈姝尝试着开口。
“…”没有回答。
细密的汗珠将陈姝眉弓压得发颤,她不得不以全力收紧臂弯将它与自己嵌合,骨节泛起冻水浸泡后的青白。更不妙的是不断渗入的‘春息’正逐步将紫藤激活,没一会儿钝疼就刺穿衣料直戳脏腑,可她连调整姿势的余地都没有。
“砰!砰砰!”藤枝越来越强劲有力,迫切想要舔舐裂隙之外的光斑。它张开近于兽类的趾爪,随撞击从囊袋里呕出荧绿的花汁,随时都会破箱而出。而破箱后的首要目标,势必是最近的生物。
怖意梭寻全身,胃液率先在搐动中叛逃,浪涌着腐灼向陈姝的喉口。她比紫藤更迫切地想要寻求逃生之路,可双耳早就沦陷在持续的蜂鸣里,将所有思绪都粉碎成了恐惧的饲料。
松手?
至少能为自己争取来安全撤离的时间。
她没有覃老师那样无私与伟大,也没有足以支撑卖命的地位与荣耀。如果要求她为人类奉献,那么人类又先给予了她什么?
“咔…,咔哒…”
不,不行。
如果高位即担当,那么担当也是通往高位的必经之路。老李头为了养育她到处拾荒,她不能一辈子都啃食他的脊骨——她必须变强,无论是躯体,还是心志!攀爬出贫民区的这条路,没有逃兵的容身之处!
瞬息间一根藤已经破获曙光。蜗牛般密集的尖牙咬着她的腕肉一边攀援一边吮吸。
“老大!”方世杰抄起桌面上的手术刀,寒噌噌的麻意深入肌肉,颤栗、抽吸,状如痫症。“嗷——!”他闭眼冲去。
“艹!”陈姝惊叫,“你切它!别切我!”
“呵!呵!”
“阿杰!睁开眼!”
“我…,我…”他试图睁开一条小隙,在迷离的光晕里窥见它吞天噬地的‘口器’,瞬间耗光了勇气,“我不敢!老大!”
碎掉的量杯在地板缝里泛着铅灰色的钝光,第三组第四排的折叠椅在瓷砖上拖出尖利的牙印。窗帘开始无征兆地颤抖,那些散开的活页纸便卷成浪的形状,飘过投影仪蓝盈盈的光幕时像追逐磷火的浮游生物。
“啊!它出来了,它出来了!”
争抢,“给我!这是我先拿到的!”
推搡,“你拿着有什么用!还不如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