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工蚁’虫后肢刚拖出洞穴便僵定在原地,它捧着犹带体温的陶罐似的虫卵,灰白面颊竟似农妇晨起推窗时被晨霜割伤的仓惶。发红的关节小心翼翼将怀中之物塞回阴影褶皱处,陈姝目不转睛盯着这个机械动作里泄漏的笨拙,直到军靴上的钢齿扣突然碾碎半瘫软卵囊,蚌壳绽裂般的脆响瞬间刺穿整个穴室。
“——!!!”
林雨泠的脖颈猛地拧向斜岔的甬道,攥着军刀的指节泛出霜白。这是前所未有强烈的‘电波’,瞬息之间暗潮暴起,火把像被扯碎的星辰四散坠落。刀刃偏转间切进巨颚,它又在叫了。
腥风卷着嚎叫尚未触到洞顶苔藓,陈姝的衣摆早旋进了弯道深处。这只虫再没有工蚁类人的模样,泼剌剌展开的巨颚仿佛锻铁未尽红的旧镰,蚕食了整个面门。腹尾吊着的毒针随着爬行砸向夯土地面,每记闷响都在脚跟刨出糜子粥似的浅坑。
陈姝做惯了同学间的巨人,此刻却成了黄土壁上风声鹤唳的剪影。那些无形浪潮顺着瓦缝似的神经涌进天灵盖,不似疼痛倒像寒冬腊月里的铁犁头划过冻土,先是麻痒而后炸开无数裂纹——她忽然记起野蜂蜇人前的嗡鸣,白茫茫的疯劲儿雪粒子般扑灭所有清醒。全然溃败的精神早已架不起半片篱笆,如同洪水冲了田埂的老农,只剩下攥紧锄头往决口处填命的执着。
“呲——!”林雨泠的刀刃划出弧光,金属相撞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耳膜,方世杰和若拉趁机两面包抄上去。姜勇紧贴着湿滑的土壁,整个战局的腾挪对于他就像刚学会爬行的幼崽误入格斗场。beta到底没有Alpha那样钢铁浇筑的骨架,也生不出Omega那样轻盈的‘翅羽’,有的只是随时会碎裂的脊椎。
“嘶…”队友传出痛呼。
他当机立断挖出一块松脂点燃,将自己充当一颗分散火力的番茄,在这间黄土盒子里撞出闷响。于是刚刚追咬陈姝的口器正正擦着他脸颊划过,土腥味和血腥气混成黏稠的一滩直往气管里倒灌。火光将人影投在黏腻的墙壁,时而被掠过的蚁虫黑影碾碎。
“砰!”林雨泠的刀先一步扎入‘兵蚁’的头颅,神经未梢绽开青紫色火树银花,芯片运行起‘疼痛’指令,它癫狂地扭动尾鞭,将那‘工蚁’的尸体一并击飞,所到之处犹如爆破。
“若拉小心!”尾鞭在暗处炸开厉啸,若拉听见了自己肋骨撞上岩壁的回声,但坠落的虫卵比她更快,“啊——!”,羊水四溅的刹那有人抄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往怀里摁,带着体温的影子笼罩下来的时候,灼热的粘液已经掀开了一串沸腾的气泡。
“艹!”陈姝绷不住爆了句粗口。
这‘卵浆’居然有腐蚀性!并且还在不断扩散!
“老大!你没事吧!”“陈姝!”“队长!”
混乱的战斗结束,林雨泠顾不得处理‘兵蚁’,三人急匆匆跑过来。
“呜…”若拉的抽泣声在虫洞壁间迂回,“怎么办,那个虫卵里的水,那个水会腐蚀!”
陈姝臂上被腐蚀的布料和肌肤早已分不清边界,火把在黄土洞壁上投下颤动的暗红,映得林雨泠垂落的睫毛仿佛沾满了蝴蝶鳞粉。
“初始包有没有可以用的药!”方世杰急了,他抖落一地,却只有些普通消炎药在滚动,像一场无声的倒计时在催促陈姝腰间的信号枪。
“不行,怎么说都得先用水洗!”姜勇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在这虫巢里,外面又是森林,上哪儿迅速寻找水源?等他们真的找到水了,这胳膊还能要吗?
凉汗从后背擦过,却擦不去血管里乱窜的灼痛,像有人把一瓢滚油从上往下浇透她的骨头,熔得骨缝簌簌作响。陈姝鼻翼翕动着,呼吸越来越粗重,必须快点做出决定。
“学长。”刃锋递来的角度很随意,林雨泠却看到了她颤抖的虎口。
“拜托烧得净些。”
那刀柄还残留着她灼人的温度,林雨泠的手像折叠伞骨般蜷起又绷直。火苗吻过刀刃发出幽蓝的光芒,沙土簌簌落在谁的肩膀发梢。
嗑嗒,嗑嗒。
“可这多疼啊!”
“要不还是出去找水!”
有人别开眼,有人脚步发虚往洞口踉跄。
“她等不了。晚处理一秒,多一秒危险。”林雨泠跪坐下来,冷静的声线裹着手心一片冰凉,“会疼,忍一忍。”
陈姝点头,笑得比活剖的鱼鳃还苍白,“我相信学长的技术。” “滋——”白刃利落切下,撕扯声像稠粥煮破时冒泡的响动。浓烟腾起处,腐肉蜷缩成褐色的鱼片,焦糊味蓦地炸开,凌乱的脚步顿在原地,溅起尘烟呛进了林雨泠的眼眶。
陈姝猛地昂起脖颈。视野里褐黄的洞顶涨满丝网,她开始数那些网,十六、十七、十八、到二十时,终于撕出半声狼嚎。
“嗷!”
瞳孔被剧痛撕裂成两片碎玻璃,倒映着土墙上摇晃的剪影,额角血管突突跳动,恍惚有蜡烛沿着脊髓往下滴。
林雨泠将药给她敷好,脱下外套,“呲啦”一声,将里面的布料撕出一道长条。系完最后一个结,指尖碰到了陈姝突突乱跳的血管。淋漓的冷汗顺着他后颈滑进背脊,洇出半张潮湿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