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磕在墙面的刹那，白墙上的光影摇晃着斑驳的泪痕。顶着1202的金属门牌，陈姝望着空裸的钢筋床架，扶着门把的手蓦然收紧。去年特训前塞得满满当当的糖果色被褥，此刻连最细小的编织纤维都消失了。

“倒春寒最适合…”她忽然触到那道残留的漆痕，错觉要从身后蹿出一条飞腿，指尖碰了碰发烫的眼脸转向另两人，“给冷冻丸子解冻？”

白炽灯下罗斯拉出行李箱，手心得意地拍打着鳄鱼纹皮壳发出暗哑回响，“正好，我过年从家里偷偷抓了几瓶啤的。”

银铄立刻开始摆桌子，在储物柜找东找西的模样像只扑棱翅膀的云雀，“对对，我上次打扫，发现还剩了好几包调料，油碟也有！”

陈姝擦拭旧锅的指节被热水烘出珊瑚红，不自觉轻声哼起上次冬夜围炉哼过的划拳歌。锅底浮动的红油漾起金色波纹，恰似对回忆温柔的应和。

红油在沸水中翻涌成晚霞熔岩。“滋啦”绽放的牛油香气裹挟着青花椒，化作万点金箔在蒸汽里盘旋，仿佛将整个春天浓缩在这口沸腾的钢锅中。“别光闻香气呀！”罗斯特意擦净了铝合金瓶身的雾气才递过来，“都尝尝，这是我一个什么叔叔酒庄里产的。”

易拉罐环扣崩裂的刹那，琥珀色气泡嘶鸣着涌向空置席位的瓷碗，连火锅升腾的雾霭都悬停在往昔高度。

“唔！我闻到了麦芽香！”银铄睫毛忽闪，瞳孔泛起薄雾，“口感挺醇厚的。”

罗斯晃着半空的酒瓶揶揄，“哟？我们家银铄都学会用‘醇厚’这么专业的词了？”

“嘿，小瞧我？”银铄将倾斜的酒瓶举成火炬，从双层冰镇工法讲到瓶底酵母的呼吸韵律，蒸腾的火锅雾气在她发梢凝结成闪烁的钻石冠冕，麦芽香已蔓延成看不见的银河。最后却说起，“以前过年时家里都要备些酒水，但高档品牌开销太大。外婆总叮嘱我，就算预算有限，也要在平价酒里选出最讲究的。她说真正的麦芽啤酒会有浓郁的麦香，可有些商家为了节省成本，会用玉米、大米这些廉价原料来替代。我有次贪便宜买了掺假的，喝起来索然无味，连麦芽香都闻不着。被外婆好一顿说道后，我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陈姝托着腮凝望前方，蒸腾雾气在圆桌上方织出幻境。银铄肩头忽然洇开一抹苍老而温柔的剪影，覆满岁月褶皱的掌心染着橘渍拍抚在她衣褶间，嘴巴一张一合是熟悉的叮咛，在相视而笑的刹那与蘸料台上滑落的水珠同时破碎。

她突然意识到。

梧桐树下相聚时，要听见叶瓣坠落的声音。生命恰如晨露折射的彩光，正因为易逝，照在爱人们睫毛上的那刻才最珍贵。

滚烫红油突然溅起，银铄尖叫着拍打她手臂，“老大，快关小点火啊！”

“好，好。”陈姝惊醒般接连应声，转身时袖口扫落留给故人的竹筷。她半跪着在瓷砖上摸索，那支滑向角落的细棍仿佛永远触不到的残影。指尖在冷硬的瓷砖上抓出星痕，恍惚看见燃烧的孤岛荒林，他半跪的身影始终离自己一步之遥。

酸涩的浪头呛进鼻腔，她握着失而复得的餐具直起身，让冰镇啤酒杯口的白霜吞噬眼角微光。吊灯在琥珀色酒液里折出两重摇晃的光晕，仿佛永远并存的两个平行时空。

“干杯！

“干杯！”

“干杯！”

【干杯！】

夜风自窗缝偷渡而入，掀起纱帘宛若月光锻成的绸缎。陈姝挨着铁床扶梯步步攀援，细碎的鬓发拂过银铄惊起的睫毛。羽绒被蠕动着裂开缝隙，火锅味的体温在月光里交融。

“可得盖着点，你的肚脐都快结成霜了。”

“咕噜~”窗边春蝉忽然噤声，腹腔颤动的空鸣像是替寂静作答。“呀，我看放久了的火锅丸子可能更可怕点。”

“那你可不能跟我抢厕所！”“先到先拉，狭路相逢勇者胜！”“那我拉你床上！”“哈哈哈哈，那不是阿杰吗？”

陈姝作势压住了银铄一条腿，铁床架在两人笑闹中颠簸乱颤，最终将喧闹融成暖玉相偎的温度。

“你没有要问我的吗？”

“我信你，老大。我们都相信你。”

月光在1202的墙壁流淌成静谧溪流，空调外机震动的白噪音里，每个人的呼吸编织成安稳的网。陈姝陷进被褥深处时，听见罗斯用气音哼着游戏播报音，银铄嗤嗤笑着闯关综艺。

“哎，你们说我去试试怎么样？给咱抬回个大冰箱！”“那我们都给你当拉拉队。”“真去？哈哈！我可给你提交报名了嗷！”

晨号响起时，电动牙刷嗡嗡震碎睫毛上的星星。银铄主动把薄被浸泡在阳光河流里时，陈姝肩胛骨上的新伤正蜕变成半透明的蝶翼。所有淤青与汗渍都在悄悄抽枝，在年轻的肌理刻下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