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干和肉罐头怎么能一样。”

“你也知道不一样。”

银铄正细呷热汤被忽然呛住，“老大，你是说，这肉罐头是特别关照。”

“全体人员已持续作战24小时，补给短缺情况下必须优先保障平民。已经普遍处于饥饿状态，Alpha又都是高耗能，肯定早就濒临低血糖临界值。”掌勺人叩响空罐头盒，叮当声压着隧道尽处某个Alpha虚浮的足音，“大家吃不上肉，我怎么能在这儿大快朵颐，那不是成了荒诞的郊游野宴？别人的苦难绝不能作筵席佐料。来吧，一块去发。不用特意跟他们说什么，问就说这本来就是上尉他们给的加餐。”

“靠！你傻不傻？忙活半天，功劳全归别人了？他们连谢都不知道谢谁！说不定还背后骂你呢。”

“留名才麻烦，搞得像我在邀买人心似的。上级爱扛旗就扛呗，分罐头又不是为了听‘谢谢’。饿肚子的人能吃上就得了。”

防空洞顶渗出串冰凌，恰坠入银铄豁口的搪瓷碗。汤水晕开涟漪时陈姝已卷着压缩饼干走远，防护服后襟还结着晨间虫族爆浆留下的银荧硬壳。土兵们陆续抻直了蜷缩的背脊，深渊般的黑暗里终于迸出几簇隐忍的抽气声。

“是肉汤！”

“怎么会有肉汤？！”

“太好了！我都好久不知道肉味了！”

“快，快去领，上面发肉汤了！”

“嘿，真好喝！你不知道，我馋得都想对着‘蜥蜴’虫啃一口！”

“那可不兴啃嗷，万一肉有毒呢！”

“…”

夜色从年轻面庞上洇开油彩，陈姝听着篝火般的低语在防空洞里噼啪燃烧。滚热的搪瓷碗裹着油脂气，穿着军装的青竹杆儿们挤作一堆，疼痛竟也像绷带里的脓血被暖风化开。

年轻的肠胃本该尝着父母煮的汤饭，此刻却黏着压缩饼干的粗粝，牙齿都要学会怎么嚼碎下咽那些发硬的怨——可不都是没完全抽穗的秧苗么？枪炮是后半截才插进他们骨缝的，前半截还留着父母摩挲的掌纹呢。

陈姝舀汤的腕子晃了晃，那些幽微的排挤如同晨露沾在军服下摆。可更深露重的又何止是她的衣角，看看紧巴巴的餐表，看看被扎穿的手掌，冬雨已提早渗进了所有人的关节。

炊烟在搪瓷缸沿游走成灰蛇，身后忽地漫来血锈气。铝勺正与瓷缸叮当咬耳朵，陈姝的脊梁骨先触到了夜色里黏答答的影子。

“中尉。”青筋绷裂的手捧来碗月牙黄，油星子攀着搪瓷碗的旧疤跳舞。碗底卧着伤兵龟裂的掌纹，血痂还挂着前些夜里暴雨的泥腥。陈姝刚要开口，对方从喉咙里先滚出了熟麦粒般发颤的话，“您喝。”

她望着那碗明明灭灭的汤，营地的光淌进来，把稀薄的汁水熬成了琥珀。

“发给我们的只是饼干，给您的是才一盒肉罐头，而且也没再给您饼干。我都看着了，这就是您的晚餐，不是上级给我们的加餐。您给了我们，您吃什么？您必须喝。”

“我有饼干，刚才也已经给自己盛过一碗了，你喝。”

“不，您喝！”

“你喝！”

推让的动作成了年画里推拉的童子，瓷碗越擦越亮堂，照着两双浊泪泛花的眼珠子。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部队禁止私下斗殴！”搪瓷碗揣在银铄的怀里摇摇晃晃，阴影接连漫进隔间。领头男A 活像棵倒栽的桦树桩子，伸出庄稼汉般粗粝的指节凌空一劈，“您要不喝就是不把俺们当兄弟！”

边上人拽他牛腱子似的胳膊肘，天南地北腔调碎成一锅杂豆粥，“张嘎子嚎丧呢！”“边喇去，让额讲！”

“起来，让我嗦！”他刚把张嘎挤开，后面又来一人，揪着他衣领子往后拽，“哎呀，王大壮，你这一嘴方言也快歇了吧，我来说！”

“中尉，您就别推辞了，我们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物资这么匮乏，新的空投还没到，上级咋个可能给我们搞加餐嘛！”所有声音落进黄连汤里，最瘦的那个兵崽子吧嗒吧嗒眨巴着皴裂的眼皮，“说白了好玩意就是特供。我们觉得不公平才都不高兴，所以也更知道您这碗汤是从老虎牙缝抠的食，现下又掰给了蚂蚁窝。所以您就喝了这碗汤吧，大家以后都跟着您干！”

陈姝望着这些被硝烟渍透的面孔，他们佝偻的脊背突然像浸透雨水的稻草忽地生出筋骨。那碗最终被七七八八双手托到她唇边时，仿佛舀起的是星河般的波光。

她知道这星星是从千万户破碎的窗棂里漏进来的，此刻他们化作最灼烫的银河向着她喉头奔涌。黑脸膛突然青郁郁发着光，一个个似三月雨后拱土的春笋尖儿。碗底倒扣时溅起的虹，比授勋绶带还要鲜亮。

“好！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