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虽远,京城落了场大雪。
鹅毛大雪扬扬洒洒下了三日,满京城银装素裹,云遮雾绕,朱甍碧瓦的皇城变成一片素白。
楼上最左边靠窗的座位上,茶烟袅袅,两人正在相谈着前些日子的事。
其中一人面带笑容,轻轻拿起茶杯,“好家伙,拒绝四公主的盛情邀约,跑来我这喝茶?”
明显带着看笑话的意味。
另一人冷声,不轻不重地放下手上的茶杯,警告道,“不可冒犯公主。”
“行行行。”老古板。
萧清野撇撇嘴,推开醉仙楼二层的雕花槛窗时,正见一队龟兹商人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过长街,骆驼颈间的铜铃闷响如呜咽。
他不继续开玩笑了,但是在心里腹诽,真不知道四公主怎么想的,居然看上谢淮止!
“说实话,我原以为三皇子是个性情中人。”萧清野指尖轻叩汝窑茶盏,冰裂纹里映着楼下的锦绣乾坤,“没想到,三皇子这京畿治安的差事,倒是办得漂亮。”
谢淮止垂眸理着石青锦袍的褶皱,玉带扣上螭纹在日光下泛着冷芒:“皇家的人能简单到哪里?”
萧清野眉带笑意,八卦,“前几天三皇子派人给明王府送了一大堆珍宝,也快十一月了。听说长庆公主今年要早回京城,裴世子昨天就带人去京外接她了。等长庆回来,京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眼前端正如青松,守正端礼的青年面色全冷下来了。
一句“不可冒犯公主”还没说出口,底下的长街突然传来巨大的惊叫声。
两人齐齐往窗外看——
在一片喧闹中,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让出一条小路,而从道路的尽头,一人鲜衣怒马而来。
一骑赤色流星劈开银装素裹的天地。
少女的红狐氅衣猎猎如火,发间缠着金丝玛瑙额带,腰悬的弯刀鞘上嵌着七颗绿松石——正是漠北王庭最尊贵的图腾。
“长庆回来了。”
那个人拉着缰绳,大红的戎袍如烈火般炙热,自远处快速驾马奔来。衣袂飘飘,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灼灼其华,特别的耀眼。
明明是在大街上策马,却没有撞伤一人,骑术过人。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是长庆公主——”
人群纷纷往外看。满街喧哗如沸水溅油。
“长庆公主回京了。”
“公主殿下……”
“在哪在哪……”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一下子直接喊出来了,全部人向她望去,本就人满为患的长街突然骚乱,一批人往前凑。
一下子混乱起来,人挤人,叫声不绝。
楼上的人忍不住皱眉,眸色一沉。
底下长街乱成一锅粥,因为刚过完节,城中张灯结彩,歌舞百戏。
“让开——”
马上的人也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乱子,桀骜不驯的脸上双眉紧皱,她轻喝了一声。
人群愈发拥堵,推推搡搡,挡住她的前路,围得水泄不通。离得远的人也听到消息过来凑热闹。
在一阵喧闹中,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来不及躲避,颤颤巍巍地靠在边上的小摊上。面前一个瘦弱小女孩突然被推出去,睁着眼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眼里充满好奇,往周围瞧。
“三娘!”老妇人竭力地喊,努力推开拥挤的人们,但是人太多了。
人们还在互相推搡,争先恐后地想凑热闹。
楼上的两人脸色一变,萧清野都准备用轻功跳窗救人了——
小孩手上抱着一堆梅花,还在瞧着梅花笑。
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马嘶在耳畔响起,眼看马蹄要踏上稚儿头顶,却见那抹红影骤然勒缰。汗血马前蹄腾空,长嘶声里,数枝金盏梅簌簌坠落。
长庆公主夹紧马腹,拉住缰绳,稳稳当当地停在女孩的面前。“不要命了?”她横鞭扫开涌来的人群。“没看到有人吗?”
人们看到她停下,没有再挤,怕冒犯皇亲贵胄,也不敢靠近公主。
偌大的长街,两排站满了行人,中间给一马一人留出一大块空地。
他们好奇地看向烈马上明艳的少女。
少女眼尾微挑,明艳灼灼。
景元帝有一个同胞兄长,便是明王殿下。他们还是皇子时,明王娶了来和亲的漠北公主。在那位漠北公主嫁过来的第四年,因难产而死,明王殿下极度悲痛,遣散后宅里所有妾室,直接带发修行,出家了。
明王只有一个女儿,亲自教养,但是身体每况愈下,在定安七年的时候,病重而逝。病逝前,恳请景元帝特赐女儿圣旨,婚嫁自主。并书信一封,令女儿由漠北王教养。
明王逝世,景元帝感伤,特加封小郡主为长庆公主。
每年的年关之际,长庆公主就归京陪伴深宫中的太后娘娘。
人群安静下来。
老妇人颤颤巍巍跑过去抱住小孩,小孩后知后觉察觉到危险。
一片寂静中,长庆公主松了口气,打算趁人们被震住的时候,扬鞭打算走,忽见斜刺里伸来一双冻疮斑驳的小手。
一枝粉嫩的梅花递到眼前。
“阿姐买花么?”女童仰着脸,忐忑不安地拿着沾雪的红梅,“能保佑姐姐岁岁平安。”
人群涌动,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