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陇起身,细细打量她一番:“不愧是医仙弟子,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仙君既无碍,何不早早办完差事,好向帝君交差?”
“谁说我无碍?凡间浊气绕身,抑我仙法,我走不得那么远的路了。”
崔雪时一听,更瞧不上他了:“无邪尊上已将各家宗门的卷册带来,你无须走远,一翻便是。”
梅陇掩面笑道:“无知的丫头,你懂什么?前人巡视两年方能交差,我若半年就将差事交了,帝君不会觉得我能干,只会觉得我用了偏门路子。”
“那你现在不就是……”看在他是仙君的份上,崔雪时咽下后半句,改问道,“你要如何才肯见无邪?”
“你先替我祛除浊气,待我恢复仙法,自然会见他。”
对无邪与寰日宗,崔雪时仍有满腹疑惑,她想尽早料理完梅陇之事,寻个机会再见裁月一面,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天以后,崔雪时便成了梅陇仙君的近侍,可随他出入幽霜殿各处。
她跟着梅陇,越走越涌上一阵失落之感。
气派庄严的幽霜殿正殿,是从前竹菁门的正堂;美轮美轮的两侧偏殿,是从前简朴素雅的弟子房;而父亲竹方戒专门为她修建的百草芳园,如今却成了一处裘马声色的极乐之窟。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梅陇仙君竟将她当作一侍婢使唤。
崔雪时踏入故园,只见山壁挂下一道清泉流瀑,泉流环绕,滋养了无数异花和千万劲竹。
此处地气最为暖和,即便山门前殿俱是冰天雪地,这里亦可维持终年如春。
在此侍奉的姣娈美童足有四五十余人,个个身着雾霭般轻透纱衣,手执檀木托盘穿行其间,见着他们,便一个个跪下,未得仙君允许,断不敢抬头示人。
梅陇携起崔雪时,纵身飞入暖泉之上的凉亭,亭中早已备好软塌、美酒与瓜果,此外更有医药器具若干,以备她取用。
崔雪时略略扫了一眼,淡然道:“用不上这些。”
梅陇问:“你需要什么?我再命人取来。”
“我在普茹洞天时,见我师父治疗被浊气侵蚀的仙君,只有一法。”
“是何方法?”
“药浴。”
梅陇一听药浴,脸色即刻变了:“可还有其他办法?”
崔雪时笑笑:“上古真神尚未出现时,清浊之气便已存在。我等凡人能凭灵力与药物压制一二,已是数辈医者慧心劬劳之集大成。你要不肯,便不祛了,两年后你返回天界,自然不药而愈。”
“浊气抑我仙法,我非祛不可……”梅陇咬了咬唇,“既只需药浴,你随我回房,其余人皆不许入内。”
“听凭仙君安排。”崔雪时瞧着那软塌、美酒与瓜果,心说这排场真是白摆了。
依照霭蓼的药方备好浴桶,梅陇自去屏风后更衣。
崔雪时见他解衣结时,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便想起无邪所说,他至今未分化出男女。
梅陇宽衣解带便耗去了一刻钟,他一手遮着上面,一手遮着下面,缓步走出屏风,刻意避过崔雪时的目光,颤颤巍巍地踏进了浴桶。
原来未分化出男女,竟是这种畸形模样,他的身体如十二三岁的孩童般,上面与下面都冒出了尖芽,但一处长成的都没有。
别说放在巍巍天界紫霄庭,便是搁在魔族、妖族,这等发育不全的残缺,也会备受嘲笑的。
“你转过身去,不准看!”梅陇几乎恼羞成怒。
“我不看,怎么施法?”崔雪时也很无奈。
其实六界之中,谁都可能嘲笑梅陇,唯独崔雪时不会。
她重生而来,起初仅有残魂,而无身躯,从某种程度来说,亦算一种残缺。
其次她为医者,又答应为梅陇诊治,世间从无医者嘲笑病患之理。
“你不过是身体有残缺罢了,”崔雪时撤下面纱,“不妨也看看我呢?”
梅陇初次见她白纱覆面,便知她面容有损,殊不知,那白皙面庞似被烈火烧过,表皮斑驳虬结,一如虫类啃啮过的枯萎朽木。
“你……!”
“你虽未分化出男女,可你应知晓,女子比男子更在意容貌,”崔雪时坦然道,“我容貌被毁,但我并没有因此而自怨自艾,只要我还能治病救人,还能帮到别人,就足够了。”
“可你不是要修仙吗?凭你如今的样貌,是绝不可能飞升的。”
“为何?难道修士的容貌,也在天界考校之内?”
“仙族食人间香火,受凡人膜拜,岂能是丑陋之徒?你连帝君最讲究仙家仪容之事都不清楚,竟妄想飞升?”
“所以,方疏影是因为容貌被毁才历劫失败的?”
“胡说八道!方疏影是修为不行,挨不住天雷!与容貌无关!”
“帝君讲究仙家仪容,他就算挨过天雷,也无法飞升。梅陇仙君,你好矛盾啊!”
梅陇被她一激,也顾不得遮上遮下了,忽然扶着桶沿,呕出一大口血来。
崔雪时长抒口气:“好了,浊气已为你压住,此后每日泡一个时辰药浴,便能保你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