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人突然动了动。
她本无心听下去,这时恰因司寇翾的动作而微微低了低眉,半垂的眼睫掩了些视线,却也还是将他的一举一动揽进眼底。
他看起来好似很虚弱,嘴角残着鲜艳的血迹,而眼底之下的几点晶莹,就像是才涌出的泪水,本就是苍白的脸色,而今看着,更是多了几分可怜。
现在苡鸢在他身旁,他明明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去管了。
可为何在听到那妖怪虚扯的几句废话后,情绪变得这样激动。
耳边一直回荡着的,是他虚弱后的低.喘。
如同羽毛一样,轻飘飘,挠得她莫名地痒。
再一细看,又望见了他紧锁着的眉头。
她抬头,直视着水日眼中的浓浓邪意唇边露出一抹笑:“既知道我是神,又为何不退?”
话落,她的身后忽然升起了冰雕的尖针,密密麻麻地布在他二人背后,数不胜数。
天色已经彻底地昏沉。
而这骤然出现的尖针却借着月的微光,折射出了黑夜中的千万璀璨。
如见万里星汉坠落在地,光泽将他二人包围。
“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跟前撒野!”
水日的眼瞳倏然瞪大,还未来得及作出躲闪,就见那冰针四面八方地汇集而来,要往它站着的方向砸。
它唯一能做的,便是抬臂遮住头部。
却在这一瞬,它感受到了这具身体被冰针刺出的千疮百孔,它颤着唇,被其威力弹到了擂台的边缘,而一低眼,全身上下皮开肉绽。
疼。
它居然感觉到疼痛了。
它的知觉居然与李凌昀联在一处了。
是因为青阳神姬?
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将它的这道咒语解开的!
体内,那没用的人又想起了哀嚎:“痛!水日,我好痛!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了,你从我的身体出去好不好?”
这具身子只有两只手。
怎么也无法将它的伤口给一一捂住。
它莫名地暴怒,呲着牙无视那人的话,又忍着疼痛朝那边喊道:“是神又如何?我没那么容易就死。”
“我同这凡人签了血契,我的命,与这凡人相连。我死,那他也得死。”
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接着道:“再有,我的力量如何,还得问问您怀中那烬祯余孽才是。”
司寇翾神智不清地抬起眼睑,心中那片好不容易平静的海,此刻又是巨浪滔天,滚滚热气蒸腾而上,带动着他此时所有不悦的情绪。
烬祯余孽。
这样的词,究竟还要伴着他多久。
不知不觉中,水日身上的伤痕渐渐消失,在苡鸢还在忙着盯他的神情时,早在悄然中又恢复了原样。
耳边传来悉.索的动静,她将人揽得更紧了些,转而换了眼中的情绪,一改怜悯,取而代之的是万丈寒洞般的冰冷。
眼前的它正向他们冲刺而来,双手在其身后荡着,掌中燃着漆黑的火焰,眸中不见眼白,黑色占据了整个眼眶。它远远地奔来,渐渐有了妖的形状。
白肤人.皮渐渐褪去,从中显露的是墨绿的外表。长发在风中掉落,逐渐只剩个光滑的头顶,它咧起嘴角邪恶地大笑着,尖牙隐隐闪着光亮。
可又与那日看到的弑风妖不同。
它的身子……变长了。
与原身的李凌昀一样高。
两臂是堆起的肌肉,如同石块一样。它袒胸.露.乳着,上半身一丝.不.挂,只一裙摆遮掩了下身。
似是,孩童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成了人。
它扬起了长臂,在空中画出一圈又一圈,带着黑色火焰余下的几缕灰烟,那些圆圈堆叠成一圆柱,在空中扭动着,就要往他们身上套去。
苡鸢眯了眯眼,手中忽然出现一条长鞭,如月一样的微光,在她手中翩然起舞。
她握着其葱白色的长柄,挥动着月鞭,口中喃道:“霓月鞭——”
还未来得及施展一下手脚,那形似牢笼的烟圈就这样随着霓月鞭的重重落下一分为二。
烟雾散开,唯一见到的,是水日那张吃惊的丑容。
“要说杀不死你,我不信。我现在便能直接要了你的命。”兰口中缓缓吐出两句话,她分明如此淡然,气势却半分不减。
霓月鞭再用力一挥,长度被无限延伸,柔软得如一团丝线。它绕着水日的全身,随着苡鸢那边的力度渐大,收紧了鞭身,将水日死死缠住。
水日挣扎着,强健的四肢却怎么也扯不破这区区长鞭。
未待它再有所动作,苡鸢瞧也不瞧它,徒手扔了一团大火过去。
在烈焰中鬼哭狼嚎的,不单单只是李凌昀,还有它。
“水日,水日!怎么有火在烧我啊?你快放我出去!你伤了太多人,我爹不会放过你的!现在你逃走,兴许他还不会计较什么,但前提是,你得先把我放出去啊!”
李凌昀又在喊了。
可它统统都装作听不见。
它不该是在这时倒下,那人,它还没彻底利用完。
水日舔了舔唇周,“烬祯余孽?不过是魔族的底层废物,形同烂泥罢了,攀在神的身边,就真以为自己看到明天了。你为何不想想,她为何会只在你身边?你也配吗?”
虚弱且无力,仿佛体内的血早就流干淌尽。
他本不该再激动着情绪的。
那妖无论说些什么,都与自己无关才是。
可当它嘴中每提及一次苡鸢的名字,他就不免皱眉,于是,又是一阵波涛汹涌。
“苟活残喘多年的怪物,你早就该在十多年前灰飞烟灭了。踩着族人的尸骨而存,籍籍无名碌碌无为!你夜中睡下时,真不会觉得背脊发寒吗!”
它的声线颤抖着,是因火焚而带来了疼痛感,连着讽刺的话说出口时,听着怪诞又恐怖。
可苡鸢却只是轻轻覆上了温热的掌心,将他冻得僵冷的两耳捂住,语气柔软:“司寇翾,你看着我,我是苡鸢。”
言毕,他骤然脱离了那片翻涌的热浪。
轻触满园春色,在莺语花舞中苏醒。
她是苡鸢。
水日试图用言语刺激他心中不满的欲念,想用邪恶与重罪将他压垮在茫茫过往中。
唇焦舌敝了,却都远远不及她一句,“我是苡鸢。”
她站在眼前,并非是妖魔两界具畏,仙人两族皆敬的神。
而是真切地抱住他,回以眼波微动,柳眉弯弯的苡鸢。
他何等卑微,与尘埃同肩。
深埋在地的,是他的尊严与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