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
见她此状,眉头微蹙唇边紧抿,落在程如信眼中明显是不悦。
老家伙收起原本的战兢模样,语调抑扬顿挫:“你是有个入赘的好爹,成天路见不平多管闲事,你娘刚去他撂担子就跑,整整十年了无音讯,”一介小辈目无尊长,不领情便罢,竟将虎须作猫鬓,程如信火气上头,哪个戳心窝就拣哪个说,“这不,某年某月某日回府一瞧,你爹没见着,倒是咱们小花音生母不详,入府前便已及髫年!”
“既然你爹不知廉耻,”程如信讽笑两声,“你如此德行也怪不得谁。”
未如预料中那般怒不可遏,程云回沉默良久,似乎对这一番骤然暴起的羞辱无甚反应。
程如信正要起身继续骂,颈侧突然一凉。
像是如梦初醒,程云回指尖微动点了穴,出于谨慎又收起力道再劈一掌。
“劳烦叔父待在此地不要走动。”不过最多晕一日,就当还他的。
君子难当,当场就报岂不更好。
程云回绕过他,最终也没去拾那把剑,只径自出了门。
*
花音,程花音。
天下之大,同名并非不可,许是她莽撞了。
程云回步履匆匆,脚下也没个准头,一愣神摔下小径。此刻心情烦闷,她尝试数次也没能起身,接连蹭了好几捧泥。
待到滚入一片杂草,程云回才堪堪坐起,眉间郁郁,随即盯住掌心看了半晌,唯有伶仃沙土从指缝跌下。
“……自以为是。”一声极轻的嘟囔。
她不需要长辈,更不会在乎关心,她谁都不信。
应当是这般。
本该这般。
鬼不可信,人亦是,两草尚且状如一心,人心却不如草。她不该信任何人,无论是程如信,是季清臣,或是江逢。
有时连自己也不能。
尔虞我诈、人心或是鬼蜮,孰善孰怖,而又孰轻孰重?
恍惚四顾,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程云回一时懵然,她绷着脸起身,本欲拍去袍上泥污,反倒沾了更多。
“或许,得回程家看看,”她喃喃道,只是不知为何,思及此便心如擂鼓,平白叫人生出不安来,“是正元节,花音,是那个在街上遇到的——”
锃!
尖啸划过耳膜。
程云回侧身避让,片缕衣角纷扬而下,她立足点地,甫一站定便抬眼,目中几分愠怒。
“这不是仙长吗,”沈孤鸾一袭素衣,正执剑相对,后山时有回风,牵起两袖烈烈,“你竟还有闲情观林赏草,好一副自在模样,真是清高又了得。”她勾唇似是想笑,唯有眼中迷离目色不清,那样子颇像走火入魔。
恨意有如实质,浓重而阴翳,视线交汇一刹,冷风卷了半面腥。
声止影动,沈孤鸾提步已至跟前,转手甩剑毫不留情。程云回下意识按向腰间,摸了个空方才想起那剑被自己丢在屋里,既然还不了手也没法,只好见招躲招了。
再次只差毫厘,剑芒擦肩破雾,耳畔嗡鸣震颤。
沈孤鸾冷着脸横手翻剑,突然出声,半是讥讽半是挑衅:“仙长何不对我用灵力,这么抱头乱窜也不是个事吧。”
又是一剑冲面来斩,程云回神色微凌,双臂一拂后仰下腰,将将险避寒芒。不料此剑路数诡谲,呼吸间恍如清波回旋,刹那化作水虺吐信嘶鸣,不过眨眼便迅速缠上她颈间!
脖颈上那剑纠绞极紧,边刃凌迟肌肤磨出细密的刀口,一时鲜血肆流。
“啧。”程云回被扯得气息一窒,心口漏了风,抑不住的烦躁就快脱缰。
她真不打算杀人。一个个就不能理解一下?!
与之相对,沈孤鸾神态平静,执剑的手只略一抬,手中之剑即刻伸长数尺,将程云回硬生生提吊半空。
“现下又如何,”沈孤鸾盯着她,面上不见喜怒,“是你自己说,还是待我取你性命,好用尸体说话?”
程云回冷着脸,开口声音轻哑:“你为何能找来,季清臣?还是哪个老东西。”
见她不答反问,周遭衣襟已然浸透,涓涓淋漓,却未有分毫畏惧,沈孤鸾不由拧眉:“你想死?”
“看来是。”程云回闭了闭眼,一时懒于解释,“我对你们要怎样搞鬼没兴趣,你家之事我也不知情。”
“你不知情?”沈孤鸾突然笑起来,眼中泛空状有癫狂,她猛一压手剑锋再度翻绞,直到看见程云回面露痛意才止住大笑,“好的很!我管你知不知情,你二人若不知还能有谁!你告诉我,我还能去找谁,啊?!”
听她这话,莫不是还要去寻江逢。
……或是已经寻过了,没找着?
耐心即将耗尽,程云回干脆松开拉扯剑刃的手,任由刀口深入静脉,两手于背后交合,指尖轻捻正欲催动灵力。
然而,变故突生。
远处疾风如信,眨眼遂至,不过瞬息,束缚她的那柄剑被尽数斩断。
程云回一个趔趄跌坐在地,随之而来几声低哑的呛咳,她却扯开嘴角,惨淡着脸露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笑。
是她丢下的那把剑。
方才摔倒时不见出来,如今再晚些她便要亲自动手了,真不知是来救她还是阻她的。
剑气奇异非常,竟能无主自起,分明不同世间之物。沈孤鸾手无寸铁显然不敌,只能且战且退,虽有不甘还是几个翻跃暂离后山。
剑气涌入周身,脖颈的伤便顷刻愈合,徒留一身骇人的血迹。
程云回闷着声笑,把剑握到手中:“你到底图什么?”
无人回应,唯有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