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逢哑然,此后只是在她耳畔沉默,事已至此,仍无法从他的平静中看出端倪。
其上映照水中波流,不时卷去天光,簇拥小舟漂泊、再远游,或许乍然想起失了来路,总又惊惧将要不知去处。
忽然有些冷。
许是他这个人,他本身就是冷的。
那股冲动淋了雨,稍熄未熄,程云回正要撇过头,却莫名被箍住不得动弹。
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无法推开江逢。
“师姐说得不对。”他突然道,“今日所言,不得反悔的是你。”
境随心动,白昼升月,水中淋漓化作万顷明光。
对掌相缠,十指相扣,少年腕处未能愈合的伤仍在渗血,自上垂落,缀在两人之间。他浑不在意,另一手轻起挑簪,程云回本就随意梳的发尽数散下,又听他抵在耳边似问非问:“是这样吗。”
从额头,眉间到唇角。
程云回愣得微微张嘴,一时不查就被夺了呼吸,江逢在模仿她,却又不尽相同。
“……”
她打翻了小舟。
双双沉入水下,像是要把过往岁月溺死在画中。
发尾同心,紧闭的眼被浸得酸疼,程云回还是不管不顾要去看这一切,却叫江逢盖住了脸,顺着腰上的力道下意识扶在他肩头。
分不清时辰。
江逢带她探出水面,引她向自己的心口摸索,声音掩于万物中,隔着模糊不清:“师姐不必担忧。是非诸多,我自与你同途。”
*
程云回总是梦见许多事。
或是记忆所困,或是毫不相干,却偏偏身临其境,五感伤痛都极为真切。
这次是在那处桃花林。
可与她所想不同,此时并非春时,腰间佩剑尚在,江逢也不见踪影。夜色恍然如魅,似垂怜般笼于天水之上,无端生出几分凄怨,叫她不由思及旧街数十枯骨,指节绷出苍白的弧度。
自己还忘了什么事,且绝不是好事。但求苍天哪怕长一次良心,为何总是这般戏弄与她,想一出是一出,如同蚕食枯叶,丝丝缕缕、无止无休,烂去别处又淬出声响,生怕她活得好。
心中的暗郁再度破土,直到接连不断的怪声拉回神智。
程云回谨慎抬眼,惊觉前有城起,几乎是原地高拔而坐,凭空占去大半桃林,那些声响也是自内传出。
事出反常,但此地更为反常,如今欲退也得向前。
正当思量,身体却失了控制,一股蛮横的力道宛如挣不开的提线,连拖带拉叫她眼看自己踏门而入。
意味着这段记忆她曾亲身经历,一切皆是过往所选。程云回冷眼抱臂上观,任由现状脱缰,反正死不了。
阴风滚滚,卷了满地尘土。
矮房俨然,残垣断壁大同小异,在她步入的刹那满城死寂,仿佛一座被时间遗失在某处,经久而成的荒墓。
“……”
程云回亦不觉得自己能傻到问有没有人,此地邪气极重,无时不再压制修为,原以为无妄涯下已是不堪入目,不想天外有天,世间还藏有这种鬼城。
心头直觉打鼓,本越发好奇年少时自己如何脱身,下一瞬便手脚骤轻,重拾了身体控制权。
程云回:“什么玩意。”
全是破事。
她这怎么走,记又记不得,前后不是路,要不幸选错了谁知会有什么影响,越琢磨越不妙,头回觉得从前的自己真难磋磨。
干脆就站着当靶子。
想法一出立地生效,原本无人之地忽来一阵狂风,森冷的鬼气迎面灌嗓。
“好事怎就不见效!”她低声咒骂,展袖侧身避过,反手提剑打散眼前黑雾,再看对面,却只有一脸色青白的妇人。
那妇人微微佝偻,双臂死死环抱周身,衣着如破布般勉强蔽体,连同人一块裹在冷风里摇摇欲坠。
“仙人……是仙人来救我了吗……”
不知是人是鬼的妇人嗬嗬张嘴,开口时粗哑的嗓音如同嘶鸣,程云回想也不想一脚准备将其踹开,刚有动作,手脚又像先前那样不听使唤,背离意识扶住了对方。
程云回:……
实难琢磨。
“您还好吗?”程云回听自己问。
好不好难说,但她不太好。
眼见那瘦得骨皮伶仃的手死死攥住自己,几近掐出血印,妇人瞪着眼,口涎溢出嘴角。
程云回游离在外,稍作观察便注意到她脖颈上陡然伸长的青黑血脉,心中一惊,恨不得神魂出窍拽自己离开。
这哪里是人。
分明是就快炼化的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