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缓地驶在油柏路上,这座城市的很多建筑都保留着民国时期的味道,灰墙青瓦,瓦楞间有一蓬蓬杂草冒出来,挑起轮红滚滚的落日,近的好似伸手就能够着。
陆文渊从幼儿园出来就没把陆清远今天推人的事拎出来说。
直到晚上,他放水给俩小孩洗澡,陈安楠先进的浴缸,衣服脱掉后,淤青显现出来,比白天严重不少,大块的青紫色,在嫩白色的皮肤上很扎眼。
陆文渊微蹙眉,拿出浴球让陈安楠自己揉沐浴露,他要把打湿的袖子再折上去些。
陈安楠揉巴揉巴,把浴球团出绵密的泡泡,往身上抹,水里转瞬就漾出了许多泡沫。
浴室的门被推开,陆清远抱着要换的睡衣走进来。
陆文渊招手让他靠近:“过来,正想找你说点话呢。”
“什么?”陆清远意外。
陆文渊认真看他,音色沉了几分:“你今天在幼儿园里这事儿办的不对,爸爸还没有跟你说。”
陆清远没想到他爸现在说这事儿,脱衣服的手顿了下,目光直溜溜的盯着陆文渊,眼里是罕见的诧异,混杂着别的情绪。
陈安楠正顶着一脑袋泡沫,捏小鸭子吐水,听见这话,连忙两手一搂,拥住陆文渊裸.露出来的半截胳膊,说:“不怪哥哥,他是看我摔了才推人的。”
“我知道。”陆文渊脸色严肃,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看的陈安楠心里惴惴。
陆清远没说话,今天这事他做得确实有欠缺,毕竟都是群幼儿园小孩,他下手是有点重,爸爸之前教过他不可以在学校和别的小朋友打架。
可下一刻,脑袋上传来湿乎乎的触感,陆文渊用沾满泡泡的那只手,曲指,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扣,眼里那点故作出来的深沉都散了:“我们楠楠都摔成这样了,你推他的时候下手还是轻了,连屁股都没给他摔疼,还抱着头说是脑袋疼。”
说完,又捏了捏陈安楠后颈上那片软乎乎的肉:“瞧瞧我们可怜的哟。”
陈安楠被叔叔按抚的咯咯笑起来,身上泡沫飘得到处都是。
陆清远怔了好半天,才抬手,把脑门上那一朵泡沫抹掉。浴室里热气氤氲,排气扇嗡嗡地运作,催散了点水雾。
陆文渊给俩小孩洗完澡,换上睡衣,睡衣是棉绒的,摸上去又茸又软,很舒服,指腹滑过去时会留道痕,陈安楠喜欢用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觉得有意思。
临睡前,陆文渊给陈安楠的伤口擦红花油,陈安楠光着脚晃在床畔,偷偷瞧了叔叔好几眼。
今天哥哥因为自己挨说了,也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失落。他想着,每回自己挨说,心里都可难受呢,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不乖的小孩。
这点小心思装得他心口沉甸甸的,等到关灯好一会了,陈安楠也睡不着,他脸趴在陆文渊的胸膛上,手指无意识的划拉着叔叔的手臂。
陆文渊察觉到了,拍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陈安楠不知道怎么说好,只能含蓄又小声的问:“叔叔,我今晚可以和哥哥睡吗?”
陆文渊“呦”了声,搂他的手臂往里紧了下,稀罕的说:“你不跟叔叔好啦?”
陈安楠怕叔误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
陆文渊笑地胸腔一震一震地,逗他:“那是叔叔今晚讲得故事不好听了?”
陈安楠又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陆文渊学着他的样子,嘴角撇下去,故作委屈的说:“哦,我懂了——跟哥哥和好了以后就不要叔叔了,你前几天还说只和叔叔最好呢。”
他说得很伤心,陈安楠蹭地一下坐起来,头顶着被子,窝成一小团,心里很是纠结,觉得自己丢下叔叔一个人睡确实不好,但哥哥怎么办呢?
要是他能分.身就好了。一个留下来陪叔叔,一个去陪哥哥。可惜他不是猴子,也没有分.身术,陈安楠两手托着下巴想半天,也想不到解决办法。
陆文渊被小孩苦恼的样子逗得直乐,眼瞅着再逗就要伤心死了,抬手拍了把陈安楠的小屁股,失笑:“去吧。”
陈安楠手指在床单上磨来磨去,说:“叔叔会难过的。”
“你没来之前,叔叔不都是一个人睡的吗?”陆文渊笑说,“叔叔一个人行,哥哥一个人可不行,他被批评了委屈着呢,指不定躲被窝里偷偷掉眼泪,你不去哄哄?”
陈安楠得到肯定的回答,眼睛一亮,顿时安心的从床上出溜下去,趿拉着拖鞋,高兴地搂着自己的小被子和史努比,跑到了陆清远的房间。
陆清远没想到他会来,正准备睡呢,看到人楞了下,又把台灯打开了。
陈安楠不等人家开口问,自顾自的蹬掉鞋,往床上爬,陆清远往里让出点位置给他,也没多说。
等陈安楠把自己的小被子盖好,他才又伸手揿灭台灯。
光线骤失,月色如水般漾进来,小孩子睡觉不爱拉窗帘,来自外界的碎光会让他们觉得安全。
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但照到他们这里已经是微乎其微了,眼睛也刚好能适应。
陆清远闭着眼,没过多久,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一双小手绕到了自己腰上,浅浅搂着,冰凉的温度,冷的他眼皮一颤。
陆清远眼睛倏地睁开,陈安楠已经从自己被子里钻进了他的被窝,带进来一身寒气。
“你别难过。”陈安楠用着气音在哥哥脑袋边轻轻说。
“?”陆清远没懂。
“叔叔今天批评你了,你不要难过。”陈安楠学着叔叔的样子,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哄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明天我不要你陪我去幼儿园了,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陆清远被这通安慰搞得莫名,也不明白陈安楠从哪里看出来他难过的。
陈安楠手脚都很凉,贴在陆清远身上,分走了他的热乎气。他不厌其烦的轻拍着陆清远的后背,小大人似的跟哥哥说道理,还不等哄睡别人,自己倒先闭上眼。
感受到腰上的力度滞缓停住,陆清远伸手,轻悄悄地把那只搭在腰上的小手拿到身前,放在俩人胸前的夹缝里,又把他的腿勾过来,贴着自己。
南方的冬夜湿冷,寒气像是要钻进骨缝里似的,陈安楠倒是无知觉的朝热乎的地方拱了拱,贴住人,小肚子睡得起起伏伏。
等陆清远再闭上眼时,鼻腔吸入的空气,都夹杂着陈安楠头上那股洗发水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