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月待行馆,无妄一时迷了路。他从未下过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君靖山。而且首座给的盘缠好像在打斗的时候无意弄丢了,现在身上没有银两,根本寸步难行,想找个借宿的地方都没有。
待无妄在第三次绕过同一个茶楼时,他知道自己迷路了。他本想找个路人问路,却在路上听到有人低声聊天:
“你说的那个武士行馆还有多久才到啊?”
“就快了就快了!快把你的剑露出来,这样就能在那不花钱借宿一晚了!”
……
听着两个路人的对话,无妄一时有了想法。他听师姐琥珀说过,由于凌霄国崇尚武术,因此不少大家族都设立了各自的武士行馆,让各地侠客借住的同时,也方便他们招揽人才。无妄怎么说也是天下第一剑客,进去住一下也没关系吧……?
他讪讪跟着那两个路人,顺利找到了借宿的地方。他穿得极为朴素,腰间却别着一把无陵宝剑,一进门就被不少人纷纷议论。
“哟……是武仙大人!他比想象中要年轻得多啊!”
“武仙当真是个瞎子啊?太可惜了!不过他即使看不到东西,竟然还能那么强,实在是英雄出少年!”
“武仙大人,你过来我这边坐!我有吃的,你要吗?”
“武仙大人,明早我可否和你比一比?我想看看我到底差在哪里!”
……
大家的攀谈还算得上客气,但无妄不善言辞,因而只是默默抱剑,找了个空位坐下歇息。大家见武仙如此高傲冷淡,一个个也都散了去。
无妄平日里虽在修炼时经常打着坐入睡,可是前些日子跟着斐慈高床软枕,如今要在这破旧潮湿的武馆将就,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竟怎么都睡不着。朦胧中,他听到外面有人在悄悄耳语——
“听说了吗?最近桃源镇来了一个贵公子,我听闻他们明天打算去北郊的义冢,那儿有个山谷,十分狭窄,到时候我们就派人去那埋伏他们。他们必定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无妄大气都不敢出,细心听着屋外人对那贵公子一行人的描述。“那公子一头青丝鬈曲如绸,身上穿着乌黑发亮的金丝鹤纹锦衫,项上系着一块剔透美玉,身边常有几个随从跟着,一定是哪家的贵公子!”
无妄乍一听,这人不就是斐慈吗?这些人真的吃了老虎胆子,都敢打劫太子了。不过谁让斐慈难掩一身贵气,平日里又太过招摇呢。斐慈本就生得俊美,已经到了雌雄难辨的地步,他平日里还会讲究得敷点粉,淡淡涂一些带有颜色的口脂,一片薄唇好看得像花瓣似的。发型也独特得很,不像其他公子那样高高绾髻束发,而是一半梳到头顶作一个发髻,另一半也不全然披着,而是编成一个辫子,辫脚坠着几颗黄金珠子和红珊瑚宝珠,左耳廓盘踞着一只小小的青目金龙,实在珠光宝气。他一笑,面上全是骄矜之色。
听清楚了他们的计划和行动的时间,无妄赶紧闭眼休息,打算明日起来赶紧写封信让灵鸢帮忙丢到月待行馆。毕竟自己已经离开斐慈,只能偷偷留下匿名信救他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无妄起身后,赶紧去办事。他身无分文,好不容易找人借到写字的纸墨笔砚,可又将字写得歪歪扭扭,让人见了笑话。
他本就自幼看不见,现在认得字已经不错了。他懂得看字,都是阁里的师兄师姐趁着无妄有了灵鸢的视力后,耐心教他识字学得的。至于写字……无妄算是承认自己没这个天赋。拿剑拿刀倒是得心应手,可是拿笔……他总觉手上飘忽。再说了,灵鸢成了仙,一点儿也不听话,每次无妄想要练字的时候灵鸢都想跑出去玩,无妄想着自己本就没什么机会写字,于是也就不练了。
看着信上鬼画符一样的字,无妄顿时没了办法,只能先让灵鸢把信送过去,自己再去街上问问看有没有捉刀人帮忙代笔一封。
待灵鸢送完信回来,无妄还在街上找着捉刀人。凌霄国本就重武轻文,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并不多,斐慈已是无妄认识的人当中写字最好看的。无妄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适合的捉刀人,思来想去,只能独自寻路去那所谓的北郊义冢守着,到时候暗中帮忙。
等无妄走到北郊时,已是黄昏。夕光比斐慈衣裳上绣着的金云还要辉煌,染尽漫山遍野的灿烂。无妄一路找人问义冢的方向,一路行礼道谢。顺着路人指着的方向看去,无妄见到前面有条小河,桥的对岸有一个农夫拉着水牛在走,水牛背脊的不远处,有一个低矮的道塔,听路人说那是镇魂塔,里面供奉着东极青华大帝,用以安抚这些无人认领的魂魄,引渡受苦的亡魂早日往生。
走到一半,一个身着麻衣的男子捋须拦下无妄,热情问道:“小兄弟,你也是去祭拜先人吗?我这有多的花,你拿去吧。”
无妄接过那人给自己的几朵雪色菊花,继续往前走。看来义冢就在前面,既然惊了亡魂,还是带上几朵花赔个礼吧。
来到入口处,无妄发现门口石碓上立着一个路标,上面刻着:“天黎石通镇宁魂义冢”。在路标的上方,却又有一个木漆的牌子,写着“凌霄桃源镇宁魂义冢”。围栏里密密麻麻都是石碑,远远看去乌泱泱一片,在太阳下山后的天看着真的瘆得慌。
无妄打了个冷颤心生好奇,随便拉了一个路人问道:“请问……这里到底是凌霄国还是天黎国?”难道自己走着走着,不小心走到了天黎国去了?
“小兄台,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吧?呵呵,这里曾经是天黎国的石通镇,但是这儿的一切都在三十年前的一场洪灾中被摧毁了。天黎国不愿费钱重建这里,于是便低价将这块地让给了凌霄国,这儿便改名为桃源镇了。这儿过去曾经是我们江国师的家乡呢。”说到国师二字,那位路人抱拳抬手,眼底满是敬意。
看来斐慈说的那个事情并不是谎言,三十年前确实发生了一场洪灾。
可即便如此,难道为了国师的一句话,就要将那么多武士都抓起来吗?凌霄国以武立国,这样做也太儿戏了。无妄在这阴森森的义冢中受着寒风,瑟缩着心想道:“那国师那么厉害,若是不听从他的话,万一凌霄真的没了,那到时候整个凌霄国怕是会尸横遍野吧?”
无妄顺着入口走入义冢,发现墓碑处虽碑文漫漶,青苔满布,但依旧有不少人带着鲜花和纸钱来此祭拜先人。
在路人的介绍下,无妄得知原来那场洪灾降临在夜晚,许多人在睡梦中来不及逃跑,便已被肆虐的洪水带走。污水和留下的尸体又导致了瘟疫迅速蔓延,一些不法之徒也开始在此趁机作乱,整个石通镇已然乱成一团。幸好在凌霄国的英明治理下,一切再度恢复正常,因此才取名为“桃源镇”,寓意“心有所念,桃源不灭”。
“当年就是由于那个山谷堵塞了,所以才会山洪暴发!那个洪水哦,直接就冲垮了这里的桥梁和房屋,那个吓人哦……”路人继续绘声绘色地提起当他还是孩童时见到的可怕景象。
“山谷?对哦!”无妄这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他抓住路人的手急急问道:“大叔,请问那个山谷在哪?”
“诶哟,你不是瞧不见吗?怎么抓得到鄙人的手的……那个山谷也不远,小兄弟你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吧,你眼睛不好,怕是行动不便。”那路人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金橘色的花猫,听他说这是从义冢里捡的,他很坚信这狸奴是他家人的转世,于是便收养了那花猫。见这姓张的大叔如此热情,而且富有爱心,不像是个坏人,无妄便跟着他走了,反正遇到坏人又不是打不过。
由于这一带的山路都进行过重新修缮,路很平,特别好走,沿着义冢往南的小路直走,两人很快便来到一处狭窄的山谷。这里草木扶疏,浓荫满地,一呼一吸间有股青草香气。这里大约是曾经出过事,所以鲜有人经过,安静得只剩下草鞋踩在石子的杂音。
张大叔将无妄送到这里,也就离开了,无妄身无分文,身上又没有值钱的东西,只能嘴上送了句真挚的答谢。
无妄不想傻愣愣的站在这里被斐慈发现,于是轻松翻了个筋斗到大樟树上躲了起来。他心里念着:“慈哥哥,你看了那封匿名信没有?要是你聪明的话就不要来这里,这里可危险了。”
他摘了一片大树叶盖在面上躺下休息,半天都没听到一个人来。他心里又想:“天都黑了……估计不会有人来了。这睡在树上还挺舒服的,干脆就在树上睡上一晚算了,这也算是还了慈哥哥一个人情。”
睡了一会儿,无妄口渴得慌,醒来便四处寻水。可他不敢离开山谷太远,于是在附近的无名碑前合掌默念:“无意冒犯,有怪莫怪……”随后便拿了一壶清酒离开。
这酒闻着酒味不是很浓,估计是日晒雨淋间滴了些露水进去,总之解渴是够用了。无妄喝完酒又觉得有些饿,干脆把碑前的水果给吃了。等无妄擦擦嘴巴准备美美睡上一觉时,远方忽地传来熟悉的銮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