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无妄面上的忧烦之色,斐慈拍了拍无妄肩膀,说道:“既然知道事情紧迫,就好好休息,比完下一场,我们就抓紧时间去下一个地方。”
无妄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他心想道:“今天在酒楼吃完饭已经太晚,待会定要快些洗干净身子,早早躺床歇息。”
少时,小童栗子提着热水桶推门而入,随后而来的还有邓英桦。自她和无妄重逢后,经常照顾无妄搓身子。但经过今日春祺和张翘一事,无妄心想自己也不小了,应该要懂得避嫌,于是拉着桦姑的手说道:“桦娘,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来就好。再说了,还有栗子在一旁帮忙,你快去休息吧。”
桦姑十分惊异,毕竟无妄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桦姑就一直照顾着他。现在忽地被拒绝,桦姑只觉心像是被扔进水底一样。见自己的乳娘伤心,无妄握着桦姑的手,解释道:“桦娘,我只是担心现在晚了,耽误你休息呢。你别多想……”
无妄是桦姑看着长大的,又怎么会不知道无妄撒谎时是什么样子。无妄本就纯良,撒谎时必定会轻轻咬唇,用拇指摩挲食指的关节处。桦姑不想戳穿无妄,于是为他解了发便关门离去。
待无妄沐浴完毕,门侧忽然站了一个伙计打扮的男子端着一盆水毕恭毕敬站着。无妄越看越觉得那男子熟悉,吩咐灵鸢凑前,忽地发现那男子竟是今晚千拳门晚宴上见过的一名武者,只是那武者是个僧人,晚宴上他穿一灰褐色僧袍,如今穿着俗家衣裳,无妄辨认了一会才认出。
他想那武者乔装如此,定是有要事单独和自己讲。他速速找了个借口让栗子先离开。栗子离开后,无妄穿戴整齐,背手道:“说吧,你是谁,找我是为了何事?”
武者抱拳行礼,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少侠,敝人是谁不重要。只是这里隔墙有耳,我们还是去屋顶聊吧。”说罢,他灵巧飞出窗外,双腿轻点,竟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行。”无妄肩膀易冷,在屋内拿了披风穿上匆匆跟上。
外面雾色浓重,月亮犹如一颗硕大的珍珠悬挂于远山之上,群鸦低低飞过,惊得灵鸢在一旁和它们对叫。
无妄勾勾手,示意灵鸢回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兄台,你是想和我说张兄的事情……还是……?”
武者又行一礼,说道:“敝人要说的并不是千拳门的事情。只是敝人和桦姑是同乡,想和武仙大人说说她当年的一些事。她并非善类,想请武仙多多注意。”
无妄没有点明桦姑是自己的乳娘,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既然如此,故事应当要讲很久,我们坐下聊吧。”
二人坐下后,天色昏暗,月亮已被乌云遮住,武者遥望远月,喃喃道:“桦姑是我们那一带出了名的疯子。她是我们县县令大人和婢女生的私生女,敝人因家中为县令大人备柴火,所以才知道此事。”他顿了顿,补充道:“因为县令大人不想被更多人知道桦姑的存在,于是趁着桦姑成年之际,将她许配给了外县的人。可桦姑当时早已芳心暗许,甚至和他人已私定终身,怀了孩子……”说到这里,那人故意停顿下来,看看无妄的反应。
无妄本就蒙着眼,面上一贯是冷的,听到对自己万般好的乳娘竟有这样一段过去,惟有心疼和怜惜。
“为什么说她是疯子呢?”无妄见武者没往下说,于是开口询问。
武者:“桦姑生下孩子后,那孩子就被她娘扔到河里溺死了。桦姑疯了几天几夜,说是半夜能听到孩子在河边哭泣,一直想要跳河,于是她娘便命人把她关了起来。被关了一阵后,她似乎是恢复原状了,可是后来她又听闻情郎为此殉情,于是一怒之下,竟然在家里的饭菜里下了砒霜。真的是……最毒妇人心啊!”
无妄吃了一惊,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声。他本觉得桦姑实在可怜,可听到她竟下过如此毒手,心里忽地突突跳着。
见屋檐下方传来声响,武者跃空消失,末了只说了一句:“武仙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定要万分小心。”
武者凭空消失后,来到自己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乳娘邓英桦。
她抓着无妄的手,那手心的温暖正真实地传递过来,她说:“旺旺儿,夜晚风凉,你莫要在屋顶吹风,和我下去再说。”
无妄自习武以来,吃过不少苦,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的害怕。他感觉内心有一股怯意正从内心扩散到四肢百骸,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桦姑只是心疼地说了一句:“是吹得发冷了么?桦娘给你暖暖。”
听着桦姑淡淡说出这样的话,无妄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直接扑到桦姑身上哭了起来,呢喃问道:“桦娘,你刚刚肯定在别处偷听吧?那人说的可是真的?无妄心里害怕……我在阁里,最敬重的就是师尊和你。”
桦姑拍着无妄的背,静静的也不说话,似乎若有所思。待无妄的哭声变小,这才开口说道:“恐怕让你失望了无妄,那人说的是真的。”
“桦……娘……?”无妄哽咽道。
桦姑补充道:“我在菜里下完毒就逃到山里想要自尽谢罪,却被野狼咬伤了腿,几乎丢了半条命……后来,苍宿救下我不断开导我,他知道我没了孩子,于是提议一同照顾你。你小时候煞是可爱,和我的娃娃真的有几分相似。有了你,我才断了寻死的念头。无妄,你若是责怪桦娘当年的过错,桦娘现在就走。”
无妄紧紧抓着桦姑的衣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心里,桦娘是最可靠的人,每当师尊严厉批判自己的时候,她总是站出来为自己撑腰。受罚的时候她还会为无妄带来好吃的糕点,日子才不至于那么苦。如今知道她过去的事情,无妄现在只觉得天都塌了。
“桦娘!你别走!以前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我没资格说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桦娘你别走好吗?”无妄从小在苍宿阁长大,面对的人和经历的事都很单纯。他只知道自己的桦娘待自己最好,而且她也是个受害者,没了情郎又没了孩子……无妄不断在心里为她找着藉口。
桦姑沉默片刻,进屋拉住无妄坐到床边,温柔说道:“好,我不走。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快睡下吧。”
“桦娘,你能给我哼小时候那首歌吗?”无妄心里有些不安,拉着桦姑的袖子问道。
“当然可以。”桦姑给无妄盖好被子,慈爱地给他整理额间碎发,张口开始唱:
“月儿弯弯,溪水潺潺,
娃娃快睡,梦里有糖,
柳条飘飘,马鸣萧萧,
娃娃别怕,娘在身旁。”
小时候无妄虽看不见东西,但却能在梦里能见到奇怪的光,他常常吓得睡不着,于是桦姑便总是给他唱这首歌哄他睡觉。听着熟悉的歌谣,无妄很快陷入了熟睡。
可第二天醒来,斐慈却忽地敲开无妄的门,慌忙说道:“桦姑她、她留了一封信走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