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到沈落鸢提起这个话题,沈泊渊面色郑重:“鸢鸢,我已经听你二哥说了,但你必须记住,沈家不需要拿你的婚事去做筹码。”
“可是这是我欠沈家的。”沈落鸢的声音轻柔若浮丝。
“??”
沈落鸢恍惚间陷入痛苦的回忆:“如果不是我上辈子救了太子,还没有拒绝来自皇后的赐婚,我们沈家本可和太子毫无瓜葛,那么就不会落到父亲你病死,大哥战亡,二哥落水寒疾而终的地步了。”
这已经成为沈落鸢的一个心结。
哪怕她已经重来,有了新的机遇,依旧死死地堵在她的胸口。
是她,害得整个沈家疾疾而终。
“鸢鸢!”沈羡书已经拍响了桌子,他很少有这么气恼的模样,可现在他看着自家妹妹,难得热血迎头:“怎会是鸢鸢你的缘故?!”
沈落鸢却摇摇头:“二哥,我要嫁给贺庭雪。”
沈羡书的嗓子突然被堵了起来。
“一定要嫁吗?”
“嗯,一定。”
沈羡书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有多么的倔强。
但她是积极的,向阳的。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所以鸢鸢上一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那天真烂漫,本该犹如豆蔻少女单纯真的妹妹,为何现在仿佛淋了经年的雨,陈腐衰败。
沈羡书的心脏狠狠地抽痛了:“鸢鸢,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沈落鸢突然面露一个苦笑,“我无数次地因为我上辈子的错事崩溃痛哭,父亲,二哥,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这辈子就让我来弥补你们。”
“所以鸢鸢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沈泊渊眼前一黑,肿-胀的胸口潮气翻涌。
沈羡书立刻看向沈泊渊,他劝服不了妹妹,唯独希望父亲可以拦下妹妹:“父亲,其实我们可以护住鸢鸢的,我们这辈子小心些,父亲,我会看好老大,不让他再度去往边关,我也会立刻参加科举!”
沈羡书的语速越来越快:“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鸢鸢你怎么能……这么……这么委屈自己……”
“二哥,我没有受委屈。”
沈落鸢的嘴角突然扯出一抹笑:“嫁给未来的帝王怎么会是一种委屈?”
“鸢鸢!”
“二哥!你知道的,我打小就又争又抢,我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上辈子嫁给箫昃衡成了皇后,这辈子我怎么能忍受比这还要低的位置。”沈落鸢明明笑意更深,可是那笑却不达眼底,“二哥,你相信我,贺庭雪真的是我最好的选择。”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沈落鸢已然踱步离去。
沈泊渊终于打断了躁动不安的沈羡书:“翰墨,这是鸢鸢的选择。”
沈羡书吞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低沉,甚至低到让人听不清:“可是这明明不是最好的选择。”
沈泊渊沉沉地闭上了眼,也遮住烛火下的游丝晶莹。
“但我们都知道,这是眼下最能让鸢鸢安心的抉择。”
-
离开父亲的书房,沈落鸢掌心的嫩肉已经被她掐出血了。
春意很凉,她心里很乱,也走了很久。不知走到了何处,夜晚的池塘波光潋滟,明月皎洁,明亮的月光试图跃出水面。
沈落鸢却对此完全失去兴趣。
她慢慢踱步到池塘边,旁边新冒出来的绿竹已经郁郁葱葱,竹叶新嫩的边缘却锋利地可以划破她的指腹嫩肉。
血。
刺痛过后,她的指腹冒起一条血痕。
该痛吗?是该痛的。
抬头看着天边的月色,她忽然重新低头看着两只手掌的掌心,月牙般的白痕浸出了月牙般的血迹,其实她并不能抓住天边的月亮。
但她还是很想,送给沈家一弯明月。
所以为什么她不能捞起月亮。
洁白的鞋靴已经踏步池塘边缘,春天的池水几乎冷寒刺骨。
脚尖湿-漉-漉的,像有一个大冰锤拖拉着她,要把一直逃避痛苦的她拖拉进入深渊,沉重,乏力,就连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这些病痛来得无由来。
却都是她的报应。
她会心慌,手抖,出汗;她在回到当下的每一个夜晚依旧彻夜难眠。
她是来弥补的。
所以要她为沈家做什么,她都愿意。
半个身子蓦然陷入水中,染血的掌心试图捞起月亮,“哗哗”的水声却惊扰了平静水面上的月盘。
她的月亮消失了。
沈落鸢恍惚间垂头,指尖的血早就湿透了整个指节,但她似乎有些难以专注。
是血?
不是应该出现她的手腕,或者脖颈处的鲜血么?
为何会出现在指尖?
不过这不重要了,其实她并没有说的是,后面的天灾人祸并非那般轻易能度过的,各大洲郡的雪灾、水灾、瘟疫接连不断,即便是家底丰厚的沈家在这等乱世之中,说不定也会突然倾覆。
她就曾看到京中贵族,广积粮。
原以为靠着积攒的粮食可以高枕无忧,却不想一朝难民当道,粮仓便是最大的靶子。
她想沈家盛世长盛,也祈愿灾年无忧。
父亲不能缠绵病榻!大哥不能马革裹尸!二哥更不能丧命数九寒冬!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沾了血的指节飞速地颤鸣,薄削的背脊更是泛起一层冷汗。
对!
他们不可以这么就死去!
她还不能死!
沈落鸢吟咛痛苦着,她清楚感受到脚底的泥泞不断让她下陷,一点点地、企图吞噬她,终于,她抬起了沉重的腿脚,一脚踏出这片泥泞潮湿的水池,也踩碎了满池月光。
“沈落鸢!”
忽又响起一声清脆嘹哨。
浑身湿透的沈落鸢错愕抬头。
就见这道荒墙之上,黑衣少年大马金刀地跨坐墙头,单臂抵着屈膝,腰背微弯好似猎鹰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