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真人从前也这般觉得。
他亲自教大的少年人,断了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在道观之中养成了一副神性心肠,再不入红尘。
但有此一刻,清虚真人已然知道答案,他紧紧盯着云郗的眼底,声音都有些嘶哑:“你在观中十八年,是不是从未有一日忘记前尘?”
云郗没答。
他甚至从撤下来的供果里挑了一颗圆滚滚的青橘,如花一般剥开了,递到清虚真人的面前:“真人,消消火。”
清虚真人心头哽着一口火,没接他的果,深吸了一口气,将乱窜的火气尽压了下去,沉声道:“你在我身边十八年,我从来将你当做子侄看待,我只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郗依旧没答,清虚真人的声音更沉,带着几分尖锐的质问,干脆挑明了问:“你接近临真郡主,是想以镇南王府为跳板,重回你的血雨腥风去?”
云郗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讶然与意外。
他将青橘放到桌案上,从容道:“真人怎么会这样想。”
他的反应却不似被戳破心思的模样,清虚真人心中更泛起几丝狐疑:“既非如此,何以几番为镇南王府世子重病之事求情?你对临真郡主,旁人看不出来,我会看不出来?你的算盘子,要崩到我的脸上来了!”
清虚真人愈说愈觉得自己想对了,忍不住冷笑:“救了世子,又夺了郡主喜欢,镇南王府嫡系支持尽在你身,还真是可以重新论一论当年的成败。”
云郗想了想自己与明锦那般寥寥几面的相处,笑了一声。
他当真是鲜少笑,更何况是这般真心的笑——云郗的唇角眉眼都松了下来,微微地泛着些缱绻之意:“真人想错了。”
缱绻?
清虚真人有些不可置信,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脑中下意识蹦出个荒唐至极的答案。
但云郗已然收拢了那点儿外漏的心思,只是肃容看他:“旁的事,我无从辩驳。但只一点望真人知晓,我的事,与郡主、与镇南王府并无什么干系,我从未将郡主看做镇南王府的代名词。殿下于我而言,只是殿下。”
清虚真人闻言,忍不住将那个荒唐的答案抛出:“那你的意思是,你看中了临真郡主,你心仪她?她比你小了多少!”
这样尖刻的问题,以云郗的性子,其实鲜少正面作答。
清虚真人习惯了云郗的装聋作哑,却破天荒地见他含了笑,抚了抚衣上的褶皱,掷地有声地答道:“是。”
“……多久了?”
“经年已久。”云郗答得毫无迟疑。
清虚真人被他这几个字砸哑了火,原本满腹要斥他浪子野心的话,如今尽成了无用的东西——他以为云郗看中了镇南王府的权势,却不料,他只觊觎人家的掌珠。
经年!
他倒是敢说!
若叫镇南王晓得他将女儿千珍万重得养在观中,倒养出来个心怀不轨的觊觎者,还经年已久,他心中实在有愧,这张老脸都无颜见镇南王。
“你可知道,以你的身份,此事难如登天。”清虚真人眉头打成死结。
云郗点头:“知道。”
“可弃?”
“不可。心之所至,毕生情钟。”
清虚真人一下子浑身没了力气,看着云郗那般施施然的模样,禁不住一口火又漫了上来,真想呕血,抓起他剥好的青橘就往云郗身上扔:“滚出去,自己去消消你的火!”
云郗接了青橘,坦然受之。
清虚真人一眼都不想看他,叫他赶紧滚。
此事与他先前想的全然不同,他半点没意料到,得好好想想。
*
清虚真人在三清殿前冥想彻夜,于第二日早课之后,忽然当着明锦的面,问起云郗:“上回问你的道侣一事,你真无结道之意?”
云郗微垂了眼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明锦一眼。
明锦似是没听明白,恍若未觉地抱着经卷收拾。
于是他点头:“从无。”
清虚真人皱眉,又喊他滚出去。
云郗从善如流地走了,却见清虚真人单独将明锦留下。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盯了云郗一眼,叫他滚远些,不许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