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奇怪的午后,每人着装一袭黑衣,个个脸上挂着霜,乌压压的一片围在炕边上。没有人吱声,屋内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哽咽与叹息,压抑低沉的气氛充斥了整个肃静的房间。
时藜拉着时姝从门外闯进来,见满屋子站立的人,眼前便生出了电视上使者黑白无常勾摄死人魂魄的场景。
个个泥塑木雕,眼神黯然无光,小孩子独有的天真笑容逐渐在脸上消失。凝重的呼吸让她们局促,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又恐惧地打量着周围这一圈人。
时姝扯了扯时藜的衣袖,见没有回应,便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以往都是逢年过节才会有这种大型的聚会,今这是怎么了?大家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更确切地说,死气沉沉……
不知为何,她记起了那昏黑的昨夜。
整宿未合眼,在天井来回走动焦急等待的祁茉,独自一人默默地跪在佛像面前,两手虔诚地合拢祈祷,嘴里念念有词地拜了磕,磕了拜。
她们睡在隔壁刚装修的房子里面,新买的革做的炕席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塑料味,身子只能面向天花板躺着,因为稍稍一倾斜,强大的刺激便冲入鼻腔,惹得整个骨架来回乱颤。
后来,迷迷糊糊中,听见两个女人在嘁嘁喳喳,时姝虽然意识不清醒,但她辨认的出其中一个声音,是祁茉。妈妈在跟谁谈?都聊些什么呢?话语中好像带着焦灼,到底出什么事了?
快拜拜菩萨,求求菩萨,大发慈悲,救救……
说不定是老太太看错了……报警吧,再找不到就得报警,拖下去没好处……
希望平安,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上天不会收他的,毕竟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
来不及细想,也听得混沌,便沉沉睡去了。她心中纳闷,这次的场景不亚于当初父亲的钱包被偷,却又大有不同。那一张张呆板严肃的面孔,让她心里阵阵发怵。
尹青依旧坐在炕里边的垫子上,只是这次,不再是单纯的盘腿而息,闭目凝神了。
双鬓堆雪的她垂着头,蜡黄夹着黑斑的脸颊滚着泪珠,叹气一声盖过一声,哽咽一下连着一下。
她佝偻着背,不停地用那纤细似鹰爪一般的手抓着雪白的手绢,来回揩着眼泪。眼药膏顺着眼角的热泪沾到了手绢上,不均匀地染了一片,黄渍斑斑。
时藜跟奶奶最是亲近,见到奶奶老泪纵横的怅然,很想上前安慰。可这整个屋子乃至客厅里面站的都是郁郁失神之人,况且刚才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奶奶”也没人应,她便不再开口了。
以往奶奶都是笑脸相迎,手中还掐着她们最爱的钙片,现在推开门侵入眼球的却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虽然她平时小聪明多得是,但大是大非之前,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总不至于一丁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么大的阵仗,家里怕是出了大事,就算张了口也于事无补,更有可能因为一句话引起众人不悦,导致身后稚嫩的屁股不保。以往挨揍的次数数不胜数,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事端,恐怕不仅仅是屁股开花这么简单了。
那个下午,透过大人们的表情,身上的衣服,两个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与姥姥告别前,得到嘱咐,说先让她们回家一趟,并告知,下午看情况再去上课。时藜好奇心重,再三追问,姥姥便不再开口,只是说回去之后自会有安排。且着重强调,家里会来很多人,要注意礼貌。不要闹腾,不要大声讲话。
当时听到姥姥的神秘话语,时藜还以为又是哪家亲戚结婚,实打实地举办红事。一想到四面八方的人蜂拥而来,加上不用坐硬板凳听学,更是喜不自禁。
她手指头扒拉着,摇着头,数着一二三四五,跟时姝念叨,妈妈总是不让咱请假,上次四姨姥姥的儿子结婚,都快晌午了才来接咱,这次不会又得等到下午吧?难道妈妈还是不肯放弃“不生大病,不能逃课”的原则吗?
姥姥能回到妈妈身边是一件喜讯,喜上加喜正是人们盼望的,好事连连,万事亨通,一帆风顺才是人们常挂嘴边的祝福跟期盼。
孩子心中又没有那么多意料之外,始料未及,时藜按照常理想象,一点都不荒诞。
整个下午是怎么度过的,两个孩子一无所知,好似脑子被凭空挖走了一样,记忆全丢失了,任凭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新房子自从装修开始,夫妻俩就没日没夜的忙活。
时书天天守在里面,大镐挥动有劲,地上的瓷砖哗哗作响,祁茉也不闲着,小推车架起来,一车土一车废砖头的往外拉。
劳作一整天,头发丝上裹着一层灰白的尘土,轻轻一抖,零零散散的浮尘落一地。毛巾粘在脖子上,滴滴拉拉,跟黑水沟似的,毫无形象。浸透的衬衫挂在栏杆上都塑了型,老远都能闻见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夜晚凉气逼人,时姝跟时藜又睡在老房子了。
今天不用陪爸爸去守新房子了,爸爸不在家。以往那几天她们作业写完了,就会睡在新房子的炕上。
时藜天天嚷嚷着,要跟爸爸同甘共苦,守着来之不易的家,生怕别人偷走一分装修材料。
从木头上拆下来的钉子,她都找了一个月饼盒装了起来,声称是要卖废铁养活全家老小。
新房子的门窗都撬了,时书睡在小小的厢房,自是不愿意让孩子一起受罪,买回来的铝合金窗户特意为她们安了一处,也提前盘了水泥炕。
她们就睡在炕上,虽然没有烧火,但她们盖着爸爸妈妈结婚时的花被子,上面还弥留着樟脑球的气味,那感觉,别提心里有多暖烘了。
祁茉洗刷了碗筷,随后为她们铺好了炕,便转身离去了。
时姝喊了一声妈妈,追问爸爸是不是去赶集了,祁茉没有吱声,只是说睡吧,明早还有事。
明早还有事?可明天跟后天放假啊?明早能有什么事呢?按照惯例,她们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
时姝心里犯嘀咕,祁茉若无其事的表情让她很是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