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姝跟时藜刚去学校不久,便得到了时永芝去世的消息,两人还没缓和一阵子,时香也在同年五月相继离去。
听祁茉说,时永芝是正常老去的,一辈子没什么遗憾,儿女也孝顺。
时香是胃癌转移到肝,三个月住院了三次。没有叫她们姐俩,怕时家人为难,也觉得距离远,死之前见过面也算是圆满了。
三个亲人的葬礼,她们一个也没赶上,借用祁刚那句俗不可耐的话: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早知道时香过不去这个夏天,两人说什么今年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的。
时藜心里郁结,加上感情也不顺利,三番几次给时姝发消息:
时姝,你说,咱姓时的人家,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为什么每当生活过得稍微好一点,就又会遭受其他的不幸呢?拿着一堆毫无生气的礼品连个看的人都没有,人去楼空,拿来孝敬谁呢?手里的闲钱又为谁花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都说以后挣钱了再还她们,可是以后到底是多久?我们心里比谁都有数,却一致假装认为,以后是在不久之后。其实,我们不愿意承认,时间不等人……
有亲人的地方才有年,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是多么充满活力的生活啊。这回再也没有惦记了,也没有记挂着我们了……也好,都去远方了,有个伴……
此时的时姝正在上课,时藜看着屏幕前的字没有得到回应,像只受伤的小兔子,开始哽咽起来。她找出钱包里的两张红票,把年前姑姑给的关爱同老姑的挂念一起夹在了笔记本里。
临走前没跟姑姑合影是没料到人的去世可以这么快,更没想到意外会来的如此早。也是怕在拍照的那一瞬间便定格了死亡时间,留下的照片变成千丝万缕的念想,好似真的在为后事热忱的准备一样。
时藜苦笑着,一个人坐在床上低声喃喃,这一面之后果真是最后一面,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很遗憾吧,口口声声说是亲人,却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
时藜身体颤抖着,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中的几个字,泪水夺眶而出。就像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宝贝,突然被偷走了。
她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暗自悲伤,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高三那年,因为奶奶的去世,她没有考好,本来稳稳的一本变成二本。
高考前一周,梦见奶奶去世,时隔将近两年,她还能依稀的记得那个梦见,场景是那么熟悉。
模糊的梦境像一个巨大的屏障,给人隔在屏障之外。
时藜拍着自己的脸,想让意识清晰一点,可是周围都是模糊的景象,人脸看不清,穿的衣服也重影,就连地上的东西也是空白一片。唯一知道的准确信息就是一群人围在炕边,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边走边疑惑,难道是在商量什么重大事项?周围白茫茫的,她只能慢慢朝那群人走了过去,才能获得更多的讯息。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奶奶在向她招手,那是她挚爱的奶奶啊!她欣喜若狂,踏快了步子向前走,想尽快到炕头,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视线反而越来越远了,她只得停住脚步,远远观望。不知不觉,她的身体移动了,如风一般,轻轻的飘过去了。
她看见了,周围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是因为有一个人躺在炕上,而那个人就是奶奶!
奶奶穿着一身庄严的黑花寿衣,消瘦的脸颊还带着两行泪。
时藜伸手想要触碰,却被空气中莫名的屏障弹了回来。她跪在地上难过,抽搐,哭泣,喊着一遍又一遍的奶奶,却没有一个人听见。
他们都聋了吗?他们都瞎了吗?
泣不成声,她从梦中惊醒了,残留的泪珠让她知道这不过只是个梦,她也万分庆幸,这是个梦。
时藜跟奶奶关系最好,突然的梦境,不好的预感,不可能不影响她的学习。可当她将这个梦告知顾香玲的时候,却得到了噩耗。
时藜这才清醒,原来是奶奶给她托梦了。
然而后面的事情也在意料之中,时家人悄默声地封锁了尹青去世的消息,没有人通知她跟时姝。
王丛菊也不准村里的人通知,更不准她们参加尹青的葬礼,生怕瓜分一点家产,村里家家户户无不知晓,谁都不敢说什么,唯恐投点哀怜的眼神都会殃及池鱼。
时藜知道王丛菊是懂得厉害的,凡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必能干出这种事。
记得她跟时姝还上初中的时候,王丛菊便扬言“时家姐妹要来探望老人,就打断她们腿”,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她们一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像两个贼一样,走在路上都担惊受怕,生怕碰见不该碰见的人。
走到一半,她们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又畏首畏尾的回来了。
儿时留下的阴影太深刻,她们好像忘了自己已经长大了,还保留着之前被拒之门外残忍的记忆。
只要到了那个红色木门前,她们的身子就忍不住的发抖,王丛菊暴力的一面唰的一下子就从脑子里冲了出来,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在她们面前咆哮怒吼着。
这屈指可数见面的机会就在她们一念之间荒废了,心存侥幸的以为来日方长,殊不知,已稍纵即逝。
尹青与时书母子两个间隔了十年,在另一面团圆了。顾香玲说是儿子想母亲做伴了,才将之喊去。
顾香玲传来的消息让时藜彻底奔溃了,雷人的消息加上高中繁重的学业让她在没人的房间放声大哭,掩面而泣。
“不就是家产吗?不就是区区的几沓人民币吗?咱在乎过吗?
“就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才被人处处挤兑……
“奶奶,那是咱亲奶奶啊!王丛菊这个不是人的玩意让咱吃过一顿饭吗?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当初不就是因为她要分家,才把这个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她现在什么都有了,家里楼房轿车也够了,吃的穿的也不愁,继续贪婪下去又能怎样?她还能带着这些金钱入土吗?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去怕那个泼妇,没有一个人谴责反抗。探望奶奶是人之常情,是最起码的礼节,再说,现在这个社会是法治社会,能随随便便就打断谁的腿?他们由衷的沉默真的是因为恐惧挨打?还是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