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嘉宁在网上买了两个红陶花盆,等收到货,才把家里枯死的两株月季连盆带土扔进楼下垃圾桶,然后钻进绿化带,找了块荒废的土,开始挖泥巴。
眼瞅着快把塑料口袋填满了,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干嘛?”
嘉宁回头,看见阮嘉遇拧着一大包快递,看起来沉甸甸的。
她抬起手背擦了下汗:“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上晚自习吗?”
“还没到时间,我有快递到了,等晚自习下课,驿站就关门了。”
阮嘉遇放下快递,长腿跨过绿化带边缘的一丛矮灌木,到她身边,看她铁锹下圆圆的坑,再看她腿边一袋泥:“快递到了不知道跟我说?你在挖土?”
“嗯。”嘉宁故意忽略掉他前一个问题,说,“差不多了,之前的土板结了,粘在盆上抠不下来,我一并扔了。”
“扔了?”
“扔了。”嘉宁又看他,“不能扔吗?”
阮嘉遇垂着睫,眼波深沉,过了会儿,才回答:“没什么不能扔的。”
嘉宁低下头,轻声呢喃:“对,没什么不能扔的。”
“别挖了。”他弯腰下来,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带起来,“我买了营养土,你挖的这个泥巴在露天都不长草,还能养活月季了?”
嘉宁反驳:“你没听老板说吗?这种花命贱。”
阮嘉遇嗔道:“别乱学,什么命贱不命贱,这叫适应性强,生命顽强。”
“那你用你买的营养土,我用我挖的泥巴。”
说着,嘉宁又蹲下去,把半袋泥又铲回坑里,只取自己需要的一半,完了,她还用铁锹平了平土面。
阮嘉遇拿她没辙:“那你晚饭吃了吗?”
嘉宁没说话。
“差不多得了,回家先把饭吃了。”
“我得回学校了。”嘉宁站起身,拍了下身上的尘土,提起塑料袋,“等会儿吃个面包。”
阮嘉遇睨她一眼,白净的小脸上沾了一抹泥,像沾了一块软软细细的红豆沙,他不由自主伸出手,伸到半空清醒过来,及时垂下,改去接她的土。
“给我,回家洗把脸。”
嘉宁应了,两人往家里走。
“你那袋重吗?”她看他一手提一袋,手背上的筋骨都是绷着的。
“不重。”阮嘉遇掂了掂,“营养土很轻。”
嘉宁呆呆地“哦”了声,又问:“一袋土多少钱呀?”
“不贵,我这袋……差不多20块。”
嘉宁惊了下:“这还不贵?”
阮嘉遇转眸看她,欲言又止。
嘉宁耸耸嘴巴,嘀咕一句:“原来土都可以卖钱的。”
阮嘉遇笑了笑:“是啊,这世道就这样,只要有颗积极向上的心,哪里都能找到出路。”
嘉宁没有表情地眨了下眼。
出路……
一袋土20元,她从大山逃来魁城的这条路,也才花费219.5元,原来只要11袋土,就够她逃出地狱了,那她从前熬过的那些日子,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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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结束,嘉宁搬回巧梨沟,作业在假期第一周就做完了,做完了就无事可做,只能看看闲书,但越看越不得劲。
这次期末成绩出来,嘉宁排年级第九,没跌出前十,但这个成绩绝对不算好,数学依然是她的短板,这次栽得更惨,115分,单科成绩在文科班排到了42名去。
学校文科总共就1个重点班,3个普通班,总人数也才两百多。
班主任特地给她发微信,提醒她趁着暑假好好补补数学。
这年头,卷得嘞,明面上都说不上补习班,私底下一个比一个补得狠,连宋时清都请了家教,提前学起了高二的内容,杨惜和方锦程也报了英语补习班。
阮嘉遇问过她要不要去补习,嘉宁拒绝了。
补习班的费用对阮家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她而言依然是天文数字,她若真是问心无愧就罢了,但现在,她不想欠阮家太多的恩。
嘉宁时常觉得自己可笑,好像臭水沟的老鼠就算见了光,也摆脱不了浑身的阴沉黑暗、寒酸污垢,她简直把“既要又要”演绎得淋漓尽致,人若是沦落到她这番地步——无依无靠、寄人篱下,总该要抛却那些实在没必要的傲慢和骨气吧?
思绪回转,嘉宁轻轻晃了下头。
微信响了声,是宋时清又把家教的补习内容整理好,大公无私地分享到群里了,嘉宁下载资料学习,也算是蹭了个补习班。
至于英语,无非是听说读写,她自己也能学。
最让她头疼的还是数学,网上书店翻不到具体内容,本想托阮嘉遇去书店挑几本练习册,但他一连几周都没回来。
他最近很忙,忙的不是纺织厂,是荷塘。
这个季节,荷花一波接一波地开,他闲来无事拍了部短小精悍的伪纪录片放到网上,没成想一炮而红,借着这波流量,他干脆请了专业摄影团队和主播,搞直播赏花和购物。
顶不住家里念叨,这周末,阮嘉遇总算是回了趟巧梨沟,回来吃个午饭,看得出他走得匆忙,沾满淤泥的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爷爷说他不务正业,阿妈也训斥他,说他每天忙得不挨家门,儿子怎么长大的他怕是都不知道,以后要怨他的。
阮嘉遇大口扒拉饭菜,闻言抬起头,看了眼对面坐着的承泽,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我给谁挣钱呢,他怨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