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机械挂钟一格一格,勤恳地走。
“唉……“
沉闷的空气总算被打破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在自说自话,又似乎不是。
“第一个,大学同学,偷你的钱。
“第二个,海员,一上船就失联,一下船就出轨。
“第三个,游戏主播,名气大了开始睡粉,双性恋。
“第四个,健身教练,你们同性恋怎么说的?型号不匹配还是什么?我不懂你们。”
周止雨艰涩地补充:“我俩撞号了,都是……都是下面那个。”
“哦,对,对,对。”
老爷子恍然大悟点头的样子让周止雨如跪针毡。
“第五个,开酒庄,挂牌骗你投资的。
“第六个,牙医,诊所用的假牙材质造假,想逃到国外,被拘了,进去大半年了吧?
“第七个,隔壁市的富二代,父亲是个老赖,上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第八个,阳痿。
“第九个是现在这个骗子。”
简单说完周止雨长达两年的情史,周瞻悠悠叹了口气,细听又透着点怜爱。
“周小雨,你眼光真不怎么样啊。”
周止雨近乎悲愤:“那我怎么能知道这些人那么……那么!”
他说了一半,自己也觉得丢人,说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除了证明自己是个眼光很烂的蠢货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周瞻这才笑了,转过来,仔仔细细去看他。
他早知道自己这个孙子长得帅气,俊俏到只要见过他,就都会和周瞻遇见时提一句。
周老先生,您家那个小雨呢?他这几年都不怎么露面了啊,是在忙吗?那么帅的孩子,我女儿最近刚从加拿大回来,要不让两个人见一见?
周瞻总会笑着搪塞说,不肖子孙,是个同性恋,就不耽误你家千金了。
大多数人会失望地啊一声,也就不再提。
但有少数几个啊得很婉转,啊完了说,我家儿子也挺不错的,您看这……?
周瞻唉了一声,说,他有在谈,才能把这些人也赶走。
“周止雨,其实你根本没好好谈恋爱,我猜对了没?”
周止雨不敢抬头。
周瞻不再转核桃,拿起其中一个敲他头顶,周止雨哎一声握住爷爷的手。
周瞻笑着拍拍他手背,把这个敲了他的核桃塞进周止雨手里。
那只手树皮一样粗糙冰凉的质感让周止雨愈发安静。
皱纹,老年斑,有一些细小的皲裂。
他爷爷很老了。
“我听说了,哪有谈恋爱不让人碰的,人家摸一下你你都不愿意,那你谈什么?我那时候不能摸,是会被判流氓罪,进监狱的。你呢,难道别人在你这,都犯了流氓罪吗?”
周止雨心想犯流氓罪的只有一个,就是今天下午那个,结果还不在这九个人里,根本没法和爷爷提。
提了他成什么了,被人欺负了、回家找家长的小孩吗?
他连自己爽不爽都不记得了!
周止雨握着核桃自己生闷气,就低头这么跪着,露出干净的后颈。
“当初是你自己和爸妈举着手发誓,说之后都由我管教,周小雨,你可别忘喽。
“你那时候还说,两年内如果没定下来,就听从爷爷发落。爷爷是老了,可不是傻了。你说什么,我这个糟老头子可还都记得呢。”
周止雨:“我爷爷不是糟老头子,你别骂他。”
周瞻被他逗笑,语气放轻,问。
“是不是觉得爷爷太不近人情?催你去结婚?”
周止雨无声摇头。
“上头的气话也是话,只要你说了,就都要为之承担责任,”周瞻眼神很静,“不然,就为之付出代价。”
许久。
久到树下虫鸣渐大,夜风刺冷,周止雨才说。
“知道了,爷爷。”
周瞻等到想要的回答,点点头:“给你挑了个人,明天去见见吧,是个好孩子。”
爷爷说见见,周止雨明白,就是选好了人,是结婚对象。人品应当没大问题,但合不合适就不知道了。
他有些低落,依然不起。
周瞻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背起手:“陪我下楼走走,别跪着了,地上凉。那个犯心脏病的老朋友就在隔壁,他也命大,已经睡下了,今天不带你去打扰人家。”
周止雨缓了会儿才起身。
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而已,他平时活蹦乱跳,今天却不知道扯住哪根虾线,猝然闪了一下,连忙抓住病床栏杆稳住自己。
周瞻在旁边扶了他一下,皱起眉。
“闪着腰了?缓缓,别动。说了多少次,别每天躺着玩手机,要多多锻炼。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身子骨还没我利索。”
周止雨核桃硌在手里,内心早已把罪魁祸首骂了八百遍。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满是冷汗的额,勉强露出个体面的微笑。
“呵呵,爷爷说的是,爷爷说的是。”
0:05。
徘徊酒吧。
此时夜晚,清吧氛围正好,酒桌三三两两散落着私语的人。角落的唱片机摇摇晃晃,粤语女声咬字很徐徐,旖旎,又温柔。
周六周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点了杯橙汁,一个点了杯白水。
周六放上棋盘,周日拿出两罐黑白棋子。
俩人开始下五子棋。在清吧。
周止雨双手插兜,踩着蘑菇棉拖鞋大步流星走向酒吧柜台,和进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
他径直选定一把擦玻璃杯酒保面前的高脚椅,坐下前突然想起什么,谨慎地向下,仿佛屁股底下不是不锈钢高脚椅,而是玻璃杯。
擦玻璃杯的人看到他这动作,淡淡补充:“这凳子上有炸弹啊?我擦三遍了,坐吧。”
周止雨踩稳脚杠,坐得小心翼翼:“不是嫌脏,是……唉,别提了。”
陆怀远早已习惯发小兼死党的不定时抽风,反转玻璃杯向下控水,熟稔道:“昨儿不是才大喝一场,今儿怎么又来了?”
“都说了别提昨天,今天也不喝酒,”周止雨失神地看自己手指,“陆宝宝,看来这回我真要结婚了。”
陆怀远:“这么突然?细说。”
周止雨把前因后果说了,看着面前的威士忌冰杯出神,一向出众的眉目神色飘忽,和灵魂出窍倒也没相差多远。
陆怀远听完,沉吟片刻:“我有个办法。”
周止雨:“?”
陆怀远:“之前我投的恋综过几天要开拍了,主题是在海岛一起生活十四天。有个本来定好的嘉宾前几天滑雪把自己尾巴骨摔断了,来不了。加上后采、外拍、应对突发情况,这节目至少要在岛上录制一个月。他们那边儿找个新人挺麻烦,周小雨,干脆你去怎么样?就当去玩了。”
周止雨:“这和我结婚有……”
他本想说这和我结婚有哪门子美国关系,可脑子实在聪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恋综嘉宾总不可能找结过婚的人,他只要和爷爷说这是自己之前就定下的工作行程,签了合同就要履约……
他爷爷周瞻为人正派,重视约定,一定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催他早点去,婚期必定后延。
一个月,够出很多变故。
陆怀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能拖一天是一天,”周止雨默契道,“我去。”
哥俩见面只顾着唱双簧了,周止雨忽然想到:“你投了多少?”
陆怀远放下擦干净的酒杯,比了个耶。
周止雨:“两百个?”
“两千个。我老爹骂我就算了,连我老娘都不站我这边了,两张嘴机枪豌豆射手似的突突突,说他俩就等着看呢,看我到底能搞出个什么名堂。”
陆怀远愁容满面地叹气。
“所以周少爷您可快去吧,等播了,他俩碍着您的面子不好骂我,不然把您也给骂了。您是谁啊,您可是我爹娘另一个亲儿子。”
周止雨笑死了。
“明天见了我那订婚对象,我保准儿快马加鞭地去。”
*
翌日。
转过瀑布般的水钻隔断看到自己订婚对象那一刹那,周止雨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步。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
范砚西放下菜单,好整以暇地看了会儿他反应,才语调带笑地说:“上午好。”
周止雨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