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这边就不一样了。沈琢不知道多少次重复“先去洗一下脸”,有些人被他指出脸上太油的问题,还会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或者低声嘟囔几句,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沈琢坐在充当化妆台的课桌前,表情淡然,手上机械化操作,显得脾气很好的样子。
孟听澜来得很早,却没有抢先化妆。他在沈琢侧后方坐着,默默看沈琢工作。
在沈琢又化完一个、等待下一个人的间隙,他低声问:“他们需要你化妆,为什么还是这种态度?”
有些人,即使沈琢什么都没有说,他们的表情也不太好,要么贴在椅背上、回避沈琢举着化妆刷的手,要么莫名其妙骂人。
孟听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没有那么礼貌,冒不出什么尊敬学长的想法,他只想给这些人一拳,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其实不是他们需要,是我们的比赛需要。”沈琢笑了笑,似乎早已习惯被排斥的状况,“做了不那么符合公序良俗事情,被讨厌也是应该的吧。”
孟听澜看着他,撇了撇嘴,嘴角向下。
他觉得不应该。
他没说出口,沈琢也没再解释什么。又一个人来了,沈琢再次让对方先去洗脸,也再次得到一个白眼。
沈琢垂眼,轻轻敲掉化妆刷上多余的粉,什么反应都没有。
孟听澜微微皱眉。他从沈琢的态度里,感到一种“自我责罚”。
或许,最厌恶那些行为的人是沈琢自己。因此,沈琢拒绝他的好意,不反抗别人的恶意。
“我只值得这个”。
这是孟听澜以前的想法。他觉得这个想法适合现在的沈琢。
不过,他会产生这种想法,不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做得还不够。
小时候,孟听澜父母工作太忙,收入又没匹配上忙碌程度。他们保证孩子的衣食住行、一日三餐都勉强,更不用说“爱”了。
小孩搞不清父母的压力与无奈。思路七转八转后,孟听澜认为是自己还不够好,所以父母才不爱他。普普通通的他也只值得父母随意地对待。
上小学和初中时,他努力学习、事事争先,希望父母能看看他。父母的确夸奖他做得好,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等孟听澜上了高中,父母已经有足够的收入,如果他想,父母可以为他请两个保姆,陪伴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孟听澜拒绝了。他早已不习惯和别人待在一起。
以前都能一个人做的事,现在也可以。
父母仿佛突然注意到小时候活泼可爱的孟听澜变得沉默寡言。他们说什么都要他定期和一个人说说话,免得长成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这就是“沈琢”出现的原因。
一周五次,每次三小时,主教数学的同时兼顾物理和化学,期末周也不能间断——这份工作要求十分苛刻,即使报酬不菲,也难以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谁知道真的有人来应聘。
沈琢来了,并且坚持下来。
孟听澜被突然多出来的“家教老师”打得措手不及,一度十分抗拒沈琢,沈琢却对他的情绪照单全收。
他无视家教要求中不寻常的部分,像对待每一个闹脾气不想学习的高中生一样,照顾孟听澜的情绪,在该严厉的时候严厉,该温和的时候温和。
孟听澜知道沈琢一定肩负着他父母“多和小孩说话”“关心小孩人际关系”的隐藏任务,但是沈琢会问“你同学是怎么做这道题的”,却不会打探“你平时和谁一起吃午饭”。
在沈琢天赋一般的分寸感里,孟听澜的态度渐渐软化。
他还记得自己真正接受沈琢的那一天。那天,月考成绩出了,他又是第一。
孟听澜一般不会提自己的成绩,哪怕沈琢名义上是来帮他提升成绩的老师。
然而,那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提了。不仅说了分数,还把数学答题卡塞到沈琢手里。
沈琢眨眨眼,迅速检查他最后两道大题的过程。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孟听澜也紧张起来,努力回想自己的步骤够不够标准。
沈琢迅速扫完,笑了一声。
孟听澜一惊。
他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方法吗,都把沈琢看笑了?
“好厉害,比标准答案还简洁一点。”沈琢笑着看向孟听澜,“能做到这一步,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他轻轻拂过孟听澜的肩膀,顺手理了理孟听澜翻起来的校服领子。
这只是一句简单的夸赞,孟听澜却无端地感到一阵鼻酸,不得不低头掩饰情绪。
他收拾好心情再抬头,直直撞上沈琢温柔的眼神。
在沈琢的目光里,孟听澜突然明白了他真正想得到的东西。
不是“你真优秀”,而是“你辛苦了”。
在这样一句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话里,他第一次体会到“我配得上”“我值得”。
沈琢不会知道孟听澜那一刻的想法,即使知道,他也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功劳。
他会说“是你本身特别好”。
这反而让孟听澜更喜欢他。
孟听澜悄悄卷起沈琢的衣摆。
即使忙着化眼妆,沈琢也抽空投来一个“干什么”的眼神。
孟听澜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沈琢无奈地看了他几秒,继续专心化妆。
孟听澜看着他瘦削的肩膀,在幻想中抱了抱沈琢。
他想让沈琢也因为他感到“我值得”,一瞬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