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人来人往的走廊在这一刻安静至极。
所有人都不自觉停下了手里的事,向她看来。
夏橙仿若未闻:“所以你觉得我挣脱原生家庭带给我的伤害,是错误的,对吗?出生在小城镇的人就应该认命,乖乖的被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父亲抓出去,最后以两万块钱的彩礼卖掉,对吗?”
程画起初以为她只是在卖惨,可是看到周围对准自己的镜头,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这段视频一旦被她的对家放在网上,她背靠的资源也保不住她,夏橙给她扣得帽子太大了,她明明只是在针对夏橙一个人,但是经过夏橙这么一解释,就好像她认同夏橙父亲的做法,觉得不断挣脱自救的夏橙是错的。
程画不是第一天在圈里坏夏橙的名声。
她也不怕夏橙撕她,毕竟她什么都没说,只会让别人觉得“歇斯底里”的夏橙是一个疯子。
可是夏橙一次都没有找过她。
对她的断章取义也只是沉默。
她没想到夏橙会在这里等着她。
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她之前辛辛苦苦积攒的观众缘都会化为泡影,不由推开夏橙身后离自己最近的手机摄像头:“你少偷换概念!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你想表达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所有的风险不都是因为我有一个重男轻女的父亲吗?所以,就是因为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连向上挣脱都是错的吗?”
夏橙声音温柔。
没有生气,也没有卖惨,只是平静的在叙述一个事实。
程画的随行人员反应过来,立刻拦周围的摄像头,而夏橙也没想这句话就能扭转她在圈内的口碑,只是觉得这样的场合不能再坐以待毙。
夏橙微微用力将程画往自己面前一带,用只有她和中年女人听见的声音:“程小姐,我知道这不是你第一次在圈内人面前说这种话,也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你觉得没有我,当年被提名影后的就应该是你,可是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也担任过那么多戏的女主角了,有一部被提名过吗?”
程画没想到她沉默的性情下居然是这样的面孔。
不由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夏橙温声继续:“许是过了太久,程小姐已经忘了当年我是怎么演得那部戏,我总共试了三十二次戏,才让导演下定决心,硬刚你身后的资本,力排众议敲定的我。”
程画从来没看过她那么坚定的眼神。
平静又有力量。
夏橙若有所思的停顿片刻:“你一定不记得了,因为以你的位置并不能明白我和导演背负了什么样的压力,不使绊子就算不错了。”
程画张了张唇。
夏橙继续:“不过都不重要了,我和导演都已经为此付出过代价了,我就不说了,他一个获得金像奖最佳剧情片的导演,三年无戏可拍。程小姐,你如果是想让我向你认输,我认,也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盯着我们这种人碗里的一点儿肉不放了。”
程画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顶顶帽子,接二连三的扣下来。
就像她多不能容人似的,稍微不顺她的意,她就要断人前途,而且夏橙还是这样的“可怜人”。
中年女人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从表情就能看出,夏橙演不了的角色,她也演不了了。
在中年女人眼中,她这样仗势欺人,劣迹斑斑的艺人,同样也是风险艺人。
她背后的资本要是不够硬,以她目前的人气和实力,也很有可能查无此人。
“夏橙,你别胡说八道,我才没有……”话音未落,一个身形修长清瘦的男人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许是听到了夏橙的话,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一下就红了,眼含泪光道:“你血口喷人。”
可是男人无心欣赏她的表演。
依旧是那双充斥着淡漠厌倦的眼眸,收回视线,径直往前走去。
夏橙看到那张精致漂亮到不真实的脸,有瞬间的晃神,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如果这算血口喷人,那我已经被你喷得满身都是血了。”
夏橙已经说完她所有想说的话。
无心再和她纠缠,拿起手机,向中年女人的微信发送了好友验证,而后露出一个自认为友好的微笑。
松开抓着程画的手指,向着内场走去。
夏橙已经不指望中年女人会找她试戏了,但是扫都扫了,通不通过就是中年女人的事了。
马悦从后追上她,捂着嘴唇,颇为哽咽:“小夏姐,你也太惨了吧?我……没想到……”
“骗她的。”夏橙将邀请函递出去,俯身在签到遍上签着字道。
“什么?”
夏橙向负责签到的工作人道了声谢,一边向前走一边回答:“全是。”
马悦:“?”
可是夏橙那话说的真真的,不像是作假,可她的表情又好像真的没这回事。
马悦也分不清她哪句真哪句假。
索性就不想了,暂且相信了她。
进到内场,夏橙便在座位上找着自己的名字,最后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的沙发上,找到了她的名字。
坐下来,连舞台上的人是谁都看不清楚。
可是她却能一眼看见坐在第一排沙发前的温时年,他修长的双腿自然交叠,高级定制的黑色丝绒西装,外套前的钉珠随着灯光宛如银河繁星闪烁,精致美丽却不显女相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与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淡淡的距离感。
不知是不是他的皮肤过于冷白,看不出一丝血色,使得他比台上那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看起来更加矜贵易碎。
这时,一个穿着高定礼服的女孩,在两个助理的帮助下,提着裙摆快步向他走来,亲昵的俯下身:“时年哥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温时年就那样耐人寻味的望着她。
深邃淡漠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情绪。
可是女孩却明显很高兴。
面带羞涩的咬了咬唇:“我先去我座位上,晚点儿来找你。”
他收回视线,轻不可闻的点头应声。
夏橙认出这个女孩就是他的新女友、当红小花孟时薇。
坐在前三排的其他人,也都在用眼神交流,尤其是和孟时薇同咖位的小花,那表情格外精彩,因为大家都知道攀上温时年意味着什么,不管是影视资源还是时尚资源的飞升,都不过是他一句话。
而在同咖位的上升期小花里,任何一个资源都可能让彼此之间拉开很大的差距,大家明争暗斗,就是因为这个圈子真的很残酷,“咖位飞升”和“查无此人”,有时候就只是一部剧,一个高奢的代言、活动出席而已。
相反夏橙就没这些困扰了。
她只是在想,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安梦沅和孟时薇除了职业之外,是性格和风格都完全不同的人。
同时,程画也在助理的帮助下进来了,因为她本身家庭条件就极好,除了同行,还有不少嘉宾向她打招呼,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
夏橙淡淡扫过。
马悦不知去哪转了一圈,蹲在她沙发旁边道:“安梦沅这次怕是要凉了,她抢孟时薇红毯位置的事已经上了热搜,公司也找人把她带回去了,听说她在回去的车上又哭又闹,一个劲说他为什么不看她一眼……”
马悦一言难尽的瘪了瘪嘴:“她那位前男友要是不出手的话,我感觉她说不定要被冷藏。”
夏橙单手撑着脸,若有所思:“但是她从我那抢走的角色是稳的,能不能翻身就看那个角色能不能正向出圈了。”
“我看悬。”马悦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点到为止的丢下一句便走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走去,场内的嘉宾越来越多。
许多只有在大荧幕看到的一线大咖纷纷入场,而让夏橙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压轴登场的竟然是她曾经的搭档,新晋影帝霍起钧。
杀青以后,夏橙已经三年没见过他本人了。
他比从前看着更成熟了,不知是不是红气养人的缘故,举手投足弥漫着翩翩公子的温文尔雅和游刃有余。
他一坐下,程画便迫不及待和他打招呼。
一副极为亲昵的样子。
夏橙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知道他也点了点头。
而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把他和程画被送上热搜——#霍起钧对程画点头#
夏橙淡淡扫过相关此条里面的评论,面无表情收起手机,仿若旁观者的向着舞台上看去。
除了明星的表演唱跳,今天晚上最重要的就是拍卖捐款。
坐在夏橙他们这一桌的无论是艺人还是嘉宾,都是最无关紧要,迫不及待想要结交人脉,向上攀附的,所以晚会进行到一半,他们这一桌就只剩下夏橙一个人了。
马悦有意想让夏橙去走动,结果看她全程连大衣都没有脱过,只能作罢。
夏橙好吃好喝的欣赏着台上艺人和台下名利场的表演。
正看得入迷的时候,一道阴影突然投了下来,对面背对着舞台的沙发上多出一个人,只见原本坐在中区第一排的男人,不知道为何坐到了她的对面。
只是他并没有看她的意思,单手搭在沙发的被靠,漫不经心的向着舞台上看去。
夏橙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便故作不经意的移开视线。
他身上的黑色丝绒西装已经脱了下来,自然拉起的衬衫袖口露出他冷白分明的腕骨,骨节旁边是一块黑色的腕表,同色调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宛如黑曜石的光泽。
他漠然的眼睛里弥漫着淡淡厌倦感,眼前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名利场,仿佛不过他眼睛里无关轻重的云烟,激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夏橙再次意识到他凭借画作在国际上扬名,不过才十四岁。
他对颜色的敏感度和独特的空间处理,被人成为“天生的艺术家”,从他成名到一幅画卖出八位数的天价,不过两年的时间。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六岁。
夏橙想起钱包里的那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他也不过才十九岁,而今许多能在电影史上的中外电影都有他作为美术指导的身影。
许多人望尘莫及的终点,不过是他人生中寥寥的一笔。
夏橙忽然也理解安梦沅为什么会发疯了。
拥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大概是很难看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