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谢对大演员没具体概念,他们谈钱比谈其他的时候多,弄得他完全混淆到底演技好算大演员还是咖位高算大演员,但有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晰:这是个看人下菜碟,踩低捧高的地方,没咖位就是烂贱,连带着生命在他们眼中显得格外廉价。
“让巫镇裕好好做吧,小演员的命太贱了,人家才不屑珍惜你,什么人不人的,没名气都是工具而已。”
导演喊他去对戏,他跟无相摆摆手,示意助理给无相拿冰水后换了面貌去往汤资身边。汤资明明比谭谢要矮些,说话时谭谢要迁就他,降低标准去和他相处。权力的游戏,他见过形变后的版本。
他没待太久便回到纸摊,有人从他的摊位上踩过去,留下明显的鞋印,他擦了好一会儿。抬头看见巫镇裕和群演们黏成一团,被导演指挥往左边,往右边,要你怎么滚就怎么滚。
“在想什么?”巫镇裕蹲在他面前。
“刚刚在谭谢那边看到一个'大演员',要做到那种程度才能被看见被重视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
他们找不到确切的正确答案,不得不依照认知和经验继续行走。每天按时到工作岗位报道,找不同的剧组试戏,被拒绝或被暗示。
暗示的路途看起来光明坦直,踏上去就知道其中曲折幽深的真相。那是条向下的路,而不是真正的正道,许多人在那条路上被折断,他不可能走进去。
那天,无相陪他到剧组试戏,同时段里来了十几个人。他们穿过酒店的过道时,巫镇裕有脚软的感觉,情绪拉到最紧,看到同样来试戏的其他演员才松了口气。
这个机会是谭谢看到消息转告给他的,谭谢算得上刚正的人,但其他人不一定算。偏偏是酒店试戏,谁知道会不会试到不该试的地方去。
巫镇裕排在第六个,人家叫就跟着进去。房间里有摄录机,几个工作人员,分不清哪个是导演,哪个是选角导演,或许导演根本就没有到场,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不值得大忙人露面。
巫镇裕自我介绍后顺从地表演了段从别人手中抢到并不爱自己的女人的吵架戏,无相站在屋外能够听见他清晰有感情的声音,卑微求爱似乎并不适合巫镇裕。他没办法想象巫镇裕卑微的表情,况且卑微是不会得到爱的。
巫镇裕出来,侧靠墙壁,歪头长出一气,整个人松懈了,接着笑眼直视无相,盈盈地说无相觉得我会通过吗?无相学着他靠墙,闭眼想了会儿才回我觉得可以,来的人里面你长得最好。如果是我,我会愿意用长得更好看的人,至少不会折磨眼睛。说完顿了顿,补充道,听起来也很不错,应该没问题。
巫镇裕安静片刻,拿食指在他脸上划了下,痒痒的,他缩肩向下沉,神色温驯。巫镇裕没有被选上,被选上的是个拥有真正的表演经验的年青男人,他欢喜的表情让无相觉得不舒服,巫镇裕却没什么反应,挎着无相的肩离开,回到街道。
无相问你不难过吗?巫镇裕摇头,挠他的耳朵,没所谓地回我没抱很大的期待,所以不会觉得难过,你不是说过吗,我很难在这上面成功。
他有话想说,不知道怎么开头,憋到深夜,大部分人、动植物进入睡眠,他才从床上坐起身,长发蔓在肩背。巫镇裕平稳的呼吸声和风扇沙沙声组建交响乐队。月光温柔如水,穿透窗帘卧在床边。
白天巫镇裕说的话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刺刺地横亘在心口,让他睡不能睡,坐不能坐,翻来覆去地重复播放那句随口提起的话语。
他无声下床,推开窗户,上半身探出。室外有细细微风,扫到他的山谷脸颊中带起呼呼的声音。几只夜鸟停在不远处的电线,时不时转动头颅。
“Azu。(过来)”他以家族的语言对夜鸟发出呼唤,其中一只夜鸟飞到他的手中。他贴住夜鸟的身体,感受到夜鸟的喙轻咬他嘴唇。他说人好复杂,我搞不懂别人,搞不懂自己。声音几不可闻。
它不懂,不会说话,待在他身边就可以说是安慰,人没那么简单。他撇嘴,低头,然后哭了,眼泪挂在脸颊,泪如玉石。“Laka。(走吧)”夜鸟飞回群体中,他关闭窗户,膝行到巫镇裕身边,拿他的衣服擦去泪脸。
巫镇裕半梦半醒地问他:“无相,怎么了?”没有回答。巫镇裕想要翻身看他,被他用力压住,不能挪动,因此重复一遍,怎么了无相?怎么晚上不睡觉?不舒服吗?
听见他尽量隐藏的哭声,巫镇裕不再挣扎,双手捂住脸,无奈地说你为什么要哭啊?他有了哭腔。你哭的话总觉得是我的错。巫镇裕说。
无相说不是你的错,换了个没被哭湿的地方继续哭。到底怎么了?至少让我仰躺好吗?无相起身让他仰卧,埋在他肚子上淌泪。手拂过无相的侧脸,湿黏的触感,心里绵长地啊了一声,眼泪汩汩。
“无相不要哭了好不好?”巫镇裕坐起身,无相往下滑,位置不是很好。他反应不够快,无相压住那边才抱到怀里,脸涨得通红打断了哭,也把他打成哑巴,其他背景音占据上风。
无相哑着嗓音跟他说,我有我是罪魁祸首的感觉,早知道我就不要给你说那种话了。巫镇裕被打败了,不知该哭还是该害羞,抱紧无相左右摇晃,佝着脑袋哄他:跟你说的话没关系,才刚开始有失败很正常的,你怎么替我难过得睡不着。
本来就应该选你的。他说着,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然后脸的窝巢被掏空了似的,五官站在纠结的悬崖边。巫镇裕没有看见,拍抚他的背心。怎么能哭出一身汗的啊无相,下一个会选我的,肯定会选我的。去洗个澡然后再一起睡好不好?
巫镇裕捧起他的脸,用鼻尖蹭他的鼻尖。他闭眼答好,眼泪随着动作滑落。巫镇裕没有思考地舔去了,两个人都怔愣住,好半晌,无相后仰发出笑声。巫镇裕跟着俯身笑了。
两个笨蛋,超级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