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适转身看向刘公公,关心问道:“刘公公,父皇今日可有服药?”
“未曾。”
“那便命太医将药熬制了端上来吧。”
“是。”刘公公得了令,赶紧恭敬地转身下去命太医安排汤药。
既是未来的新主子,那他可得有眼色一些,将新主子侍奉妥当了才是。
熬制汤药需要许久,太医院离寝殿又远,他们等了一两个时辰,那汤药才被呈到寝殿,苦涩的味道溢出,与空气中飘散的苦味别无二致。
容适主动接过了汤药,不大高兴地皱了眉,目光锐利地扫向刘公公,“刘公公,如此清苦的汤药,你竟是不知道备几颗蜜饯过来?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你是如何办事的?”
刘公公登时汗流浃背,吓得跪倒在地,“是奴才办事不力,思虑不周,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那还不快去取些蜜饯果子来?”
“是,是!”刘公公连忙起身,迈着碎步跑了出去,生怕给未来新主子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
寝殿之中只留下了容适与皇帝二人。
殿中安静得可怕,只留下了玉勺与玉碗清脆的碰撞声。
容适垂眸,掩去了眸色,专注地拿着勺子在汤药中搅动了几下,然后舀起一口,喂到皇帝嘴边。
“父皇先喝着,莫要耽误病情,待刘公公将蜜饯取来,便不会如此苦了。”
皇帝听闻,张嘴将药咽了下去。
一口一口,这汤药很快已少了一半。
“父皇,喝了这汤药,身子可还觉着不适?”容适抬眸,看向皇帝,脸上没什么表情。
皇帝刚要点头,突然觉着一阵胸闷气短,一时间竟喘不上气来。
容适这才勾了勾唇,道:“父皇便没尝出来,今日这药味道与往常有些不同?”
皇帝睁大了眼睛,瞳孔不由自主地骤缩,想到了某种猜测,心中升腾起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顿时堵在了胸口喉间。
莫非,这汤药有问题……
容适给他的眼神,似是认可了他心中的惊疑。
皇帝抬起手来,紧紧摁住了自己的胸口,拼命汲取着新鲜空气。
一边喘息,一边还要忍不住不甘地出声:“你,竟然……弑父,弑君……”
虽未说清楚,可容适捕捉到了关键词。
“弑父?”容适平静地看着他,音色低沉,语气却嘲弄,“父皇还是对儿臣和儿臣的母妃知之甚少,这般三言两语,便将您骗了过去。”
他不急不缓,缓缓叙述着令皇帝崩溃的真相。
“您说母妃对您用情不深,的确,你觉着得没错。母妃心中念的从来不是您,直至死去,她在儿臣面前,念叨着的都是您的好兄弟,衡阳王殿下。”
衡阳王乃是皇帝的弟弟,在他的母妃入宫之后,便被皇帝安了个叛国的罪名处死。此后,母妃真正疯癫到自缢,并非全都因为他的所谓痴傻,而是因为真正的爱人死去。
“父皇,你可知,大家都以为我是早产儿,实则,我从来不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一点,您不是早有猜测?因此才将我丢在后宫不闻不问。”
话音刚落,皇帝睚眦欲裂,被一口气憋到了嗓子眼。可容适毫不在意。
“至于弑君……敢问父皇,我弑的,当真是君?”
容适语气冰冷,如同千年化不开的寒冰一般,出口的每个字都如冰刃扎在皇帝的心上。
“据我所知,太后娘娘当年,所生下的,可是个女儿。为了让自己诞下长子,她将皇后和其他妃子的孩子害死,自己生出女儿后,又唱了一出偷天换日的戏码,将身边丫鬟的儿子,换成了自己的。”
“所以,父皇啊父皇,你当真觉得自己该坐上这个皇位吗?”
皇帝不是先皇的亲生儿子,只是个丫鬟的孩子,此事若是传出去,那便是天下一大丑闻。
皇帝一直知道自己非先皇之子,非世人口中的“真龙天子”,他认为自己身上留着的是卑贱的奴才的血液,所以他将血统看得比谁都重。
唯有他的亲生儿子,他的长子,才是最符合帝位血统之人。
唯有这样,一代一代的帝位传承下去,他卑劣的血统,才能真正成为的帝王血统。
“孽……子……”他口齿不清地吐出一声骂来。
容适眸光淡漠,眼底的阴郁如浓雾一般,“可偏偏是我这个孽子,得到了您这个孽子的皇位;您弑母,我便弑父。您说,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子承父业?”
容适低声在床边说出来的话,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却如同致命的催命符,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皇帝的耳中。
皇帝的目光愈发震惊,心中的惊疑难以言表。
他一个被丢弃在后山野林里长大的小畜生,一个深居后院多年的痴儿,即使障病好了,如今入仕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怎会,怎会知道如此多的宫闱秘辛,怎能查到如此多的事情,有这般的城府……
“你,究竟,为何……你是,何人……”
皇帝上气不接下气,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用尽了所有力气,才问出自己最后一句最不甘的疑问。
容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放下了汤药,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在看蝼蚁。
仿佛在说:看,这便是报应,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最终的宿命理应如此。
他低声道:“儿臣是何人,父皇当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