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苏槐序难得见他这般当面走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一下,而后笑,“道长这么看着我作甚?莫非对我有意?”
“我……”荀子卿捉住他晃得心烦的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宣泄不出,没有勇气开口,开口又不知要说什么。
苏槐序虽笑着与他四目相对,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铜铃又作几声响,雀鸟振翅黄昏日暮,荀子卿眼神一动,终于道:“没什么。”他地松开手,捧了茶杯坐回去,阖上眼睫,又是那个恬淡安然的出尘道子。
“是嘛,那好生歇着,明天还要走步的。”苏槐序五指一收不再逗他,起身掀帘就这般出去了。
荀子卿缓缓张眼,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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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走路的日子磨人而缓慢,天也渐渐热起来。
荀子卿已能拄着拐棍慢慢自己走,除了膝头还会抽疼,身上已无别处病痛。冬日的厚道袍已穿不得,他便常着一身雪白轻衫去到碧草如茵的院子里,在结了浆果的架子下走走停停,偶一转身是万花站在一步开外护着他的模样。
他又开始迷茫,怀疑这些天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张开眼是焦土瓦砾,或者他们还在花谷里聊着天涯海角……
“子卿,你怎么一天都在发呆?”苏槐序坐在廊下扇着扇子,关切地盯着身边人一举一动。
“我……”荀子卿回神,避开他的目光抬头去望那满天星辰,“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受伤,就不会这般令你耗费心神了,如果当初没有下山……”
“没有如果。”苏槐序打断他,伸过扇子扇开他遮去面庞的额发,放缓了声音重复道,“没有如果,现在这样已是最好的了。”
“现在?现在我不过是个穷途末路的剑客。”荀子卿仍望着夜空,手上有意无意一收一放,最后颓然落在膝头。
苏槐序低头盯着他在灯光下暖白的指尖看,犹豫着要不要握上去。
他知道荀子卿在期望什么,白天夜晚他都曾数度见到他望着墙角的剑发呆。三尺青峰精铁铸,刨去剑鞘,再轻都有三四斤,他离拿起来还有些日子,更别说恢复剑技,即便恢复了,手指细枝末节的经络损伤也无法痊愈。
万花心下了然,却苦于无法早早治愈他,再去看他略显落寞的侧脸,只得安慰道:“再辉煌,还不是江湖里来去、死生不论?对医者而言,都是没有分别的病患。你师父也曾是倜傥剑客,病痛一来还不是要谨遵医嘱乖乖吃药休息?”
荀子卿听到他提起师父,猛地转过脸看他:“师父他好吗?”
“他搬去华阴住了,家师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拜访,没有落下过。”苏槐序眯着眼睛问,“你想见他吗?”
荀子卿急忙道:“想,可是……”
苏槐序心下一颤,冲他亮起的眸子点头:“养好伤,允你去见他。”
“你肯放我走?”荀子卿惊讶地问。
“你就这么想走?”苏槐序眉心一皱,当即敛了笑容,手上的扇子动了动,便同叹息声一块儿掷在地下,“养好伤再说别的。”
荀子卿哑然,见万花匆匆进屋抱了被子出去,遂不解的问:“你作什么?”
“搬出去。”
“这……”荀子卿费力地转身、跟着挪到屋内,看他过一会儿又来收拾床褥,不禁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
苏槐序头也不抬,利落地收拾完,又搬出去一团细软:“荀道长起先,不是不愿意同屋么?”
荀子卿当即语塞,他已在深山细微的日子里渐渐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朝他伸出手,习惯与他同处一室,习惯梦醒时翻身有人在左,习惯地自然而然、毫无抗拒。
“我没有讨厌你。”荀子卿硬着头皮企图一劝。
“好,我知道了。”苏槐序冲他莞尔浅笑,将他抓上他袖角的手拿开,“你坐好,我很快就收拾完。”
眼下他不过换个屋子,他竟是有些抵触,荀子卿无奈撤手,从堆叠的书卷里带下一册书在怀里,边翻边心不在焉,过眼的书中药理方子都是苏槐序的笔墨,扫视之下反见伊人见解。
万花来回几趟已然办妥,低头见荀子卿翻着自己的记本,忙伸手过去抽走:“看这个做什么?白白费神。”
“随便看看而已。”荀子卿摇了摇头,转过脸去听远处的夏夜虫鸣。
“天气热,你最近安神调养地不错,我就不扰你清梦了。”苏槐序收了册子,认真地同他解释,末了阖门而出,悻悻地在廊下捡回折扇。
他可以等,等半辈子都没有所谓,可那五毒少年也说了,有的事说不清道不明,还不如用蛊来得直接。他不愿意行威逼强迫之事,却也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他总会伤好,总是要面对的。尤其是燥热的夏夜,平添火气灼着耐心,每近一步都是挑战他的底线和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