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小姐,我也很英俊,我也可以谈。”
是刚才的大堂接待员,正巧站在附近,见状连忙凑上来搭话。他大概是假笑多了,挤出的笑容显得不怀好意。
“关汉生。”雪伦抬高嗓音,指着高大硬挺的同胞道,“他姓关,比你英俊多得多。”
“瓦特?”银行大堂一脸不敢相信。
关汉生则回过神来,看到了雪伦露出明亮的笑容,像是夏日里高照的太阳,消融了一切。
“好久不见,汉生。”她用一种像是没有撸直舌头的吴侬软语道,接着又补了一句洋文,“英俊先生。”
五分钟后,他们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在服务员审视的目光中,雪伦坦然点了一份法棍切片和两杯锡兰红茶,强调不加糖和奶。
“很难想象红茶加牛奶和糖的味道,你肯定不会喜欢。”雪伦率先打破沉默,挑了个话题道,“英国人的饮茶文化就像他们的菜谱一样贫乏。”
关汉生若有所思道:“我以前没听说过。”
“不用怀疑,英国菜谱,德国笑话,美国历史,都是很贫瘠的。”
关汉生诚恳表示,自己相信雪伦的话。
雪伦接着问他之后发生的事情。
关汉生告诉她,经过民国大使馆照会,城区警局释放他出来,但唐龙还被关在里头。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红茶和法棍切片,雪伦便示意关汉生先吃点东西。
雪伦看得出他近况不好,一直在挨饿。
关汉生略显犹豫,但腹中实在饥渴难耐。于是在雪伦温和的目光下,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吃得这般小姐模样。
雪伦抿了口红茶,只觉难喝,果断将其放回桌上。
她不再言语,就那样安静地看他吃下一半切片,又担忧他被茶水呛到。直到关汉生停下来,喝着茶水缓口气,她才再次询问对方有什么打算。
“我想,把唐龙弄出来。”
雪伦一脸惊讶:“什么?”
“唐龙在拘留所的处境并不好,他是那里唯一一个亚裔。”
“唐人街那边不管他吗?”雪伦说着想起来唐人街的问题,又急忙问关汉生,难道堂斗升级了?
关汉生摇头又点头,最后斟酌着回答道:“我不确定,我联系上唐龙的一位朋友,他警告我远离唐人街。他说安良堂和协胜堂都在招兵买马,他们甚至疯癫到拉上了其它族裔帮派……所以我对唐人街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不想、也不能陷进去,我要学成后回国。”
雪伦追问他为什么还要管唐龙。
“他是我朋友,在我刚到纽约时他帮了我很多。”
好吧,有没有可能,是他让你陷入到现在的困境。
作为局外人,雪伦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把这句像是挑拨离间的话咽回去。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因为那次拘留警局的经历,关汉生的西点入学申请被拒绝了。但他依旧将唐龙当成朋友,并没有因为不同的性情和观点,以及遭遇而同唐龙绝交,这个西北男人的胸襟,就像他的胸膛一样,宽广而敞亮。
这时雪伦看了眼剩下半盘法棍切片,直接将盘子推到关汉生面前:“我早上吃得很饱,麻烦你帮我来珍惜这份食物吧,毕竟——粒粒皆辛苦。”
在异乡听到熟悉又陌生的诗句,关汉生脸上浮现笑意,没有拒绝雪伦的好意。
他拿起法棍切片问:“洋人的农民也辛苦吗?”
“当然。”雪伦意有所指道,“农民总是辛苦的,不论在何时何地。”
关汉生吃了几口,发觉杯中茶水已然喝尽,尴尬地放下茶杯,又不知道添茶水是否要加钱,一时间只能艰难地干嚼法棍。
瞧出他面容窘迫,雪伦噗嗤笑了出来。
“喝吧。”她将另一杯红茶递了过去,同时思考着在将来,农民的力量依旧能给世界带来震撼,有也只有那位伟人,才能带领他们成功。
“……”
关汉生沉默片刻,缓缓端起茶杯。
在抿入茶水的瞬间,他脑中闪过雪伦的红唇和浅笑,还有没见过世面母亲分别前的话:
“娃呀,都说洋人婆子会吸人精魄,你出去后呀,可不能找个洋媳妇!”
母亲,你说的对。
他对自己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