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扑天盖地地落下来,雨雾渐渐淹没了灰白的地面,许奚闻到了那雨中夹杂潮湿的腥气,昏沉的大脑几乎要被这股气息给浸透,许奚强撑着站起来的时候一阵雷鸣轰响,桌椅被碰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
“哐当——”许奚终于控制不住沉沉的眼皮,在黑暗中彻底昏了过去。
江深每周六总是留到最晚走,他并没有那么思念那个空荡无人的家。
今天外面的噪声过大,练手的试卷江深做了很久才放下笔。
他侧身望着外面,雨滴机械重复地坠楼,像被设定了程序般毫无感情。地面,窗台都被砸出了巨大的声响,可江深心里的烦躁却没被冷湿的气息所平复。
“轰——哐当——”江深的心跳一滞,雷声打下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在这噪音中传来了什么别样的动静。
二班的前门还开着,里面没开灯,被昏沉的天色映衬得有些阴冷,江深走进去,眼神不自觉地向那个位置看去。
“许奚!”江深手上的动作比大脑反应得还要快,少年倒在地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江深拨开他的头发一摸,体温烫得吓人。
他想都没想就一把背起了许奚,拿着伞朝大雨中跑去。
暴雨模糊了一切事物,没有人看见少年慌乱的身影在雨中狂奔,就连呼喊的声音也被隔绝在雨幕中。
他们被迫斩断和世界的联系,周遭喧嚣又寂静。
江深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他偏头看见许奚面色发白的脸,连身体也不停颤抖。
“许奚,不要睡,我带你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喊出了声音,但他心底的话此刻比外界任何喧闹都要来得更加清晰。
他们奔向世界之外,没有一个人幸免于这场雨季。
“哎,醒了?”许奚醒在一片白色里,是学校旁诊所的天花板。
“醒来就好,刚才送你来的人已经付完了钱,以后感冒不要拖着,发烧晕倒的次数太多会比身体越变越差的,你们这些高中生更要……”
许奚的耳鸣轰然一阵,他没再听进去医生的话,目光下移,他看见床边靠着一把还在滴水的伞。
那场大雨业已声停,许奚却怎么也记不起他是怎么被带到这的,只记得鼻间萦绕着一股冷冷的香气和贴着自己皮肤却截然不同的冰冷体温。
如今他又撞进了那个怀抱里,明明是如出一辙的感觉,但他却不敢承认了。
“放我下来。”许奚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江深动作一顿,却还是把人放了下来,在楼梯口浑身湿透的两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
雨,还在下。
许奚的心头像是发了霉,那场雨原来从没有停息过,那把伞遗留的雨滴也一直在落。
“那把伞,是你的。”许奚的话很轻,却又重重地砸在了江深的心上,“为什么要走?”
“先洗澡吧,要感冒了。”隔着雨水的眼眸,看不清江深的神色,他打开宿舍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许奚冲了冲就出来了,热水让身体上的冷意驱散了不少,打开浴室的门,他看见江深在他桌上放了一杯刚冲泡好的感冒药。
江深换过了衣服,正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你也去洗吧,感冒了,明天还怎么去爬山?”许奚就没想过江深不去的可能性。
“你喝完药,我就去。”许奚拧了拧眉,一咬牙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药从来就不苦,但许奚就是不喜欢喝。
江深出来的时候,看见自己桌上也放了一杯药,是用纸杯装的。
“没找到你的杯子。”许奚冷不丁出声,抬起眼皮看他。
“谢谢。”这回道谢的场景变了人,许奚算是体会了回什么叫心里堵了一口气,不上也不下。
“然后呢?”江深喝药就完全没有许奚那样困难,像是稀疏平常地喝了口水。
“那天我没想走的,后来,她打来了电话……我母亲。”许奚见他眉间轻抖,似乎是不愿提起其中的人。
“后来呢,我明明在你面前撑起过那把伞,为什么不说?”江深放下纸杯,靠坐在桌子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年少的幼稚心思,轻轻摇头。
“那时候觉得太多事情没有必要,所以我现在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十七岁的他总是不言不语,难以捉摸,以至于因此失去了太多。
许奚喉头一哽,后悔?那江深是否曾为对他做出的那件事所后悔过?许奚以为他只要江深的一句道歉,就能释怀,可十八岁的他心胸狭隘,现在的他也睚眦必报。
“中午楼梯间没说完的话是……”许奚一边整理桌上的资料一边撂下最后说与江深的一句话,“我不想平添误会,影响到我的朋友。”
“朋友”当然不是指江深,而是谢星阳,原来他到头来连许奚的朋友也算不上,竟敢还去奢求其他。
可这四年的雨他等了一天又一天,情绪在不断地膨胀蔓延,思念也愈演愈烈。他是从黑暗里跋涉了十七年才走到现在的江深,这一点苦跟他肖想了四年的人比,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