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厌辞将酒杯推回去。
乐绮眠又抵回来。
傅厌辞拿出和小孩沟通的耐心,道:“是药,不喝你会死。”
乐绮眠一愣,说:“骗子。”
傅厌辞道:“有没有觉得头晕?”
乐绮眠的确头晕,但嘴硬:“没有。”
傅厌辞问:“胸闷?”
乐绮眠说:“没有。”
傅厌辞淡声道:“那就是病入膏肓,不喝现在就会死。”
她只是醉了,不是傻了!
乐绮眠捂住耳朵,傅厌辞却坚持将茶杯推到面前,她只能抱头躲避:“你好烦——”
烈酒让她四肢麻痹,反应也慢了半拍,好巧不巧,杯子被她的手肘碰倒,热水顿时倾泻而出。
不好。
乐绮眠来不及闪躲,好在傅厌辞的反应快一步,擒住她的小臂,将它从热茶中拨开。
“哗啦!”
茶水尽数倾洒在手套表面,乐绮眠的外衣也遭了殃。这下两人的袖口、衣袍,都沾上馥郁的茶香,不必看,也知道两人曾待在一间屋中。
乐绮眠的醉意顿时散了大半,人也清醒过来,忙搜寻衣兜,却找不到一条干净的帕子。
她环顾四周,灵机一动,一下扯过傅厌辞的衣袖,塞到他手中:“抱歉抱歉,你先将就一回。”
傅厌辞:“......”
傅厌辞没碰衣袖,起身去了门外。
等他换掉手套回来,乐绮眠的醉意已彻底散去,她在案前正襟危坐,见人到来,立刻让座:“错在我,你可有受伤?”
她像个犯错的小童子,眼神纯良,举止端正。可与她的举动相反,那乌黑的眼眸一眨又一眨,仿佛在说:她都认错了,傅厌辞可没理由指责她。
傅厌辞视若无睹,用帕子擦去案上茶水,将杯子归位。乐绮眠从他背后探头,认真道:“戴手套对伤口恢复不好哦。”
傅厌辞说:“与你无关。”
乐绮眠道:“是我打翻的茶杯,怎么能说与我无关?我得对你负责啊。”
负责?
傅厌辞回头,就见乐绮眠目光炯炯,无比期待道:“所以,让我看看你的手背,只有看清伤势,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傅厌辞:“......”
他就不该期待乐绮眠会说人话。
傅厌辞拧干帕子,搭在水盆边缘,乐绮眠亦步亦趋,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你整日戴着手套,就是为了遮挡刺青?”乐绮眠背着手,慢吞吞跟在他身后,“可你的刺青又不难看,完全没必要。”
她嘴上不停,好似看不出傅厌辞没有和她闲谈的欲望,如果只为了解惑,她不会如此殷勤,这人分明看出,傅厌辞不愿将刺青示人,也反感旁人提起刺青。
“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你看,因为练箭,我的手就不如贵女纤细,你也不用——”
傅厌辞忽然停步,乐绮眠来不及刹车,一下撞在他背后。
痛。
“统军司不是佛寺,”傅厌辞转身,没表情道,“不需要尼姑念经。”
乐绮眠摸摸撞红的鼻尖,许久,才说:“哦!”
傅厌辞让人将水盆端走,又推开花窗驱散酒味,但乐绮眠已经倒回榻间,闭上了眼。
这间屋子过去是傅厌辞在宫城的临时居所,被北苍攻占后改成暖阁,格局没有变动。榻前仍然用深色垂幔装点,四角挂有六角铜铃,一旦有人触摸,铜铃就会随之响动,作示警之用。
乐绮眠掉下山崖后连续奔波,体力早就告罄,她那张脸埋在软枕中,和垂幔构成截然不同的黑白两色。因为窗外光线强烈,皱起的眉里写满不高兴,好似控诉他推开窗扇的行径。
傅厌辞不想看她,但无论案几留下的水迹,还是被乐绮眠扯皱的衣袖,她的痕迹几乎无处不在。
他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思考片刻,还是拉上帐幔,让黑暗填满床榻,也将乐绮眠挡在帐内。
但强光一消失,她的眉头便逐渐松开,翻了次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傍晚,乐绮眠从榻上苏醒,有些头重脚轻。
她缓了片刻,记忆上涌,看到身上更换过的衣物,慢慢捂住脸,在心里骂了一句。
臭老头果然心眼多。
她酒量虽不佳,但不到一杯倒的地步,乌铎定然担心她违背承诺,逃出统军司对郡王下手,往酒里加了东西,让她在门扇修好前,都无法行动。
一人忽道:“醒了就出门。”
声音从门外传来,乐绮眠循声看去,丝萝一身红裙,抱剑站在阶前,眉眼疏冷。
乐绮眠说:“是你给我换的外衣?”
丝萝道:“你的军服脏了。”
乐绮眠托腮:“那我岂不被你看光了?”
丝萝脸一青:“......胡言乱语!”
乐绮眠眼眸弯弯:“别怕,别退,我又不会怪你,你想看就看。”
这种话乐绮眠说多了,几乎张口就来。但丝萝从未见过如此无耻厚颜之人,脸色涨红,不知如何应答,半晌,才硬邦邦道:“战船即将靠岸,现在跟我离开。”
“好说,四皇......”乐绮眠从善如流地改口,“四殿下已经登船?龙神卫呢,也在船上?”
傅厌辞必然会带上西灵郡王,只要弄到龙神卫在船上的兵力安排,就能摸清郡王的位置。
丝萝冷酷道:“这不是你该关心之事。”
乐绮眠道:“我和你们殿下就算没有同甘,也共苦过,我当然关心。既然没和龙神卫在一块,那......”
她极力劝说时,耳坠被风吹动,发出一阵清鸣。一人臂架兀鹫,出现在两人后方。
嗯?
乐绮眠看到丝萝的反应,收了话音。然而脚步声密集,从身后靠近——
“没有同甘,也共苦过?”
她扭头看去,就见傅厌辞站在龙神卫前方,一条黑缎缠绕于腕间。他挑起眉,透过风雪,看向乐绮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