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几乎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傅厌辞的禁令,面色一僵。
乐绮眠欣然笑开:“可喜可贺,你终于肯理我了。不过,我说的折磨是将人关在房中,你想到哪里去了?”
丝萝发觉自己上当,木着脸,破罐破摔:“殿下不会折磨刑犯,你撒谎。”
乐绮眠打趣道:“不会折磨刑犯?那你就小看他了。你方才没看见,他将我锁在床头,处处受限?”
丝萝说:“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辟寒台是傅厌辞在燕陵的旧居,除了贴身近卫,他从未将外人带到此地。乐绮眠不仅住了进来,还宿在隔间,这已经不是看管犯人能解释得通。
她与傅厌辞,的确有些异常。
乐绮眠看她脸颊涨红,窘迫万分,不再逗她,步入水中。
丝萝在门前踟蹰良久,想到崔烈的叮嘱,终是上前,拿起一把牛角梳,从水中捞起她的长发。
乐绮眠说:“这也是命令?”
丝萝垂下目光,平静道:“你没有几日可活,与其问无关紧要之事,不如过好最后几日。”
乐绮眠心想,连威胁人的口吻也像,她和傅厌辞当真是乌铎一双好徒弟。
“真正的杀手尚未落网,你便说我是将死之人,”乐绮眠看向丝萝在水中的倒影,心念闪动,“看来龙神卫寻不到凶手,打算以我祭旗了。”
崔烈调查过,将她从船上带走那人,极可能是毒杀郡王的凶手。但对方趁乱逃脱,没留下任何线索,天狩帝又催促使团入京,再迁延,受损的是龙神卫。
沐浴毕,乐绮眠换上旧衣,扫了一圈,准备到镜前梳头。
然而,她的身影刚落入镜中,骤然想起,傅厌辞昨夜就是站在这里,注视她良久,又凑到她颈间,低头嗅闻。
等反应过来,发髻已经梳得歪七扭八。
乐绮眠:“……”
丝萝道:“你不会梳头?”
她狐疑地看向乐绮眠。
乐绮眠恢复正色:“是右手不便,劳驾你帮我一回。”
丝萝可能没想到,她还有给人犯梳头的一日,默了半晌,才接过木梳。
让人意外的是,丝萝梳发的手艺纯熟,不输宫中女官。她先给乐绮眠挽好发髻,戴上莲花纹的宝冠,又插上步摇,让冠带自然垂落。
乐绮眠说:“你这般熟练,应当练习了许多回?”
丝萝不冷不热道:“不是人人都有长辈照养,有人七岁便要自己梳头,有人十几岁还要需旁人帮忙,你觉得呢。”
乐绮眠“咦”一声,抱歉道:“原来如此,这个发式,是你自己钻研?”
丝萝说:“这是鬼鹫未婚女子常梳的发髻,非我独创。”
原是人人都会的发式。
乐绮眠之所以问起,是偶然想到,江别鹤曾给她梳过类似的发髻。不过,她少时生活在应州,两国往来通商,有买卖鬼鹫奴仆者,有通婚者,她或许见过这样的发式,所以在她身上一试。
乐绮眠满意地弹了弹发冠,笑道:“我再没见过比你心灵手巧的人,多谢你啦。”
丝萝还是冷着脸,但耳尖微红:“你为何还能笑出来?”
她似乎很不能理解。
乐绮眠道:“为何不能笑出来?”
丝萝说:“此次谈判,名为议和,实为麻痹大梁。两国不久又将再战,以梁庭的战意,投降只是时间问题。苍人恨极了武安侯,他也不受梁君信重,下场不会好。你任务失败,又即将死在北苍,为何还能笑出来?”
正如她所说,大梁累年内斗,君臣无心战事,只靠乐家军,无法与北苍抗衡。
乐绮眠道:“这不是还没死,也还没投降?何况人早晚有一死,过一日算一日,何必为未来之事忧虑?”
丝萝断然道:“你这是麻痹自我。”
乐绮眠说:“你就当是麻痹自我好了。但乌铎对抗闻氏,也如螳臂当车,难道实力不济,你就会放弃抵挡?”
丝萝默然。
乐绮眠却没有放过她,笑着凑前:“好了,带我去见你们殿下,我有话要说。”
丝萝涨红了脸,警告道:“你先退开。”
乐绮眠偏不退:“让我退开?也可以,告诉我他现在何处。”
她不断接近,丝萝面对这幅刀枪不入的脸皮,终于道:“他在鹰舍,但……你!”
乐绮眠从善如流,转身就走。
丝萝忙跟上前,生怕她惹出事端,祸及自己,但刚走到院中,喧哗声忽起。
“这是殿下私邸,无令不得擅入,萧大人,你僭越了。”
大门前,崔烈在与一纵士兵对峙。
一名金冠红袍的男子站在门前,被龙神卫拦下,并不拔剑,相反笑道:“使臣入京之期将至,萧某奉国相之令迎接外使,四殿下不将使臣送入班荆馆,却送入辟寒台,是何意呢?”
他口中的班荆馆,是北苍专为使节准备的下榻之处,傅厌辞将使臣带入辟寒台的做法其实有违军令,但无人敢于置喙,对方今日找上门,正是看准这点。
乐绮眠好奇道:“此人是谁?”
丝萝也看到了对方,脸色有些不好:“他是闻仲达的副官,现在的萧家家主萧蟠,萧潜鸣。”
龙神卫昨日才安置好使团,萧蟠今日就出现在辟寒台,未免太巧。但不待细思,崔烈已道:“不瞒萧大人,龙神卫在海上遇袭,郡王负伤,不得已在台内养伤,并非殿下执意如此。”
这几乎是直斥闻仲达,萧蟠却笑说:“养伤?伤在何处?萧某诚心以待,难道下榻一见的力气也没有?”
崔烈道:“并非郡王不......”
“还有,”萧蟠直接打断,唇角弧度微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萧某听闻,武安侯之女也在团中。她是闻家的老熟人,国相早就想一见,郡王无法亲至便算了——”
如同嗅到猎物的狐狸,他目光陡地穿过门扉,准确捕捉到廊下的乐绮眠。
“这位,总不至于也负伤在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