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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泽州当夜,晚空彤云密布,傅厌辞清点营中龙神卫,留下部分守在京中,其余拔营南下,随闻家军赶赴泽州。
入夜,龙神卫在郊外扎营,崔烈看四下无人,迈入傅厌辞所在的营帐:“殿下,国相那边来了信。”
帐内光线极暗,被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傅厌辞展开信纸,粗略扫过,便放回案上。
信上写,两路军队汇合后,会在第一时间对泽州展开猛攻。
同时,为了尽可能节省兵力,会派一人假意劝降。乌铎不降,大军破城之日,就是闻家屠城之时;乌铎降,引其出城,再拿下,逼降叛军。
“劝降的人选尚无定论,国相让殿下也给建议,”崔烈神色凝重,“国相的意思,上一战抓了几名日月教教徒,将他们带到阵前,给乌铎两个时辰,若不降,杀光教徒。”
傅厌辞道:“教徒现在何处?”
崔烈说:“不瞒殿下,国相已经将人送到军中,如今就在帐外。”
傅厌辞沉吟良久,问:“辟寒台如何?”
他只说辟寒台,没提任何一人,崔烈却听懂了,温声说:“丝萝刚带来的消息,乐小姐是昨夜走的,您留下的包袱她没动,只带走了那柄袖弩。”
烧掉郡王的书信后,傅厌辞就撤走了辟寒台的守卫。而乐绮眠对他的态度心照不宣,身体一转好,就如他猜测的那样,离开了辟寒台。
其实,北上一月,崔烈多少能看出两人的异常。他以为乐绮眠走时,至少会留下只言片语,但没有,她来去无痕。
傅厌辞并未接话,气氛无端沉闷。
“殿下往好了想,”崔烈善解人意,可头一回见他如此,一时也有些吞吐,“两国和谈乃大势所趋,梁君或许还会派乐小姐,嗯......出使北苍。”
不会了。
天狩帝求和是为南征养精蓄锐,再见面,只会在战场上。
傅厌辞似乎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劝降?别做梦了!依我看,闻仲达最该派你们四皇子去劝降!他不去,是知道对不起乌铎,不敢?”
帐外的松树下,几名教徒与士兵起了冲突,相对而立。
龙神卫道:“你这人,嘴上放干净些,四殿......”
教徒嚣狂道:“四皇子十六入龙神卫,二十成为指挥使,放眼禁军,谁能有他晋升快?没有乌铎,他还是辟寒台一名罪臣!一俟翻身,就陷恩师于不义,谁能有他卑鄙无耻?!”
龙神卫不欲逞口舌之快,要将人强行带走,其余教徒上前阻拦,场面正要一发不可收拾,那人忽然横刀颈前。
“让四皇子来见我,否则不用闻仲达动手,我现在就自决城下!”
崔烈在帐内看了全程,道:“这人倒算刚烈,但只靠匹夫之勇......殿下?”
傅厌辞掀帘出帐,走到教徒前方。
“你果然来了,”教徒如愿以偿,扯唇笑开,目光嗜血,“给你打下罪印时,没想到你能活到今日。屈膝侍敌的滋味如何?迦楼罗受辱那夜,恐怕也没有你奉贼为父屈——”
教徒被剑鞘抽翻在地,砸进雪中。
这人在教中的称谓唤紧那罗,身上的青日白月袍质地光滑,暗纹细腻入微,是与女使颉颃的教内领袖才有资格穿的教使袍。
七年前的赦罪堂中,除了教首解玄,一干教使也参与了对傅厌辞和迦楼罗的审判,其中就包括紧那罗。
这些人在战后勉强维系着日月教,听到泽州光复的消息,大喜过望,现在却被昔日的叛教者踩在脚下,自然愤恨难平。
“什么为鬼鹫牺牲?迦楼罗分明在斗珠宴前就和傅宪通.奸!”紧那罗咽下一口血,哈哈笑道,“你和她是同样货色,都......”
“嘭!”
松树猛晃,紧那罗被踹得嘴角溢血,胸骨塌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傅厌辞眸光冷如寒冰,不必怀疑,紧那罗再多说一句,就会命丧当场。
崔烈跳下车:“殿下,此人恐怕不能杀!”
国相将教徒送到营中,未尝没有挑拨之意。现在杀了紧那罗,劝降那日无人可用,徒增风波。
傅厌辞摇头,没有拔出鹫纹刀。
崔烈道:“不杀?那殿下为何......等等,殿下!”
从听到乐绮眠离开的消息起,旁人或许看不出,但崔烈了解傅厌辞,他反应虽如常,但面对紧那罗时,抑制的戾气不加掩藏,那一脚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傅厌辞上前,扯住紧那罗发尾,迫使他将头抬高。
“来,杀了我!你不是早就想报仇?”紧那罗状似疯癫,“教首你永远杀不了,但杀了我,杀了这些人,你就能解脱!”
同来的教徒大多和紧那罗身份类似,和傅厌辞势如水火。他的话极具煽动性,在场人都嗅出不对,此人分明在求死。
崔烈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节:“是国相,他想逼殿下劝降。”
这群教徒有意激怒傅厌辞,如果下死手,杀害战俘的罪名跑不了,再找合适的人也不易。凭他与乌铎的关系,劝降的重担极可能落在他头上。
傅厌辞说:“国相打算让谁劝降,不必遮掩,可以直言。”
紧那罗道:“与国相有什么关系?何必顾左右而言——”
那话音如被割断的绳索,突然中断。一阵令人心悸的骨骼粉碎声响起,傅厌辞反握刀柄,敲碎了他的下颌。
“所有教徒,”傅厌辞从雪地起身,抽出手帕,擦净了手,“带走。”
这一刀带来的疼痛不亚于断臂,紧那罗脸色惨白,涕泪横流。龙神卫扣住教徒,捆扎实了,扔上前往闻家军营的囚车。
前方阴云密布,似乎将再下一场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