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身作战的德米特里是那种真正的亡命之徒,他最常接触的是最隐秘也是最危险的犯罪分子们,比如毒枭、军火商,还有他的某些触怒了大人物的同行。所以他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靠的全是他自个儿卓越的处决技巧,以及对行业规则的忠诚履行。只要雇主足够尊重他,不管多么危险的任务他都来者不拒。他现在兼职做了保镖,依旧不爱追问,也不喜欢议价,雇主给多少他就收多少——反正雇主们都是体面人,不至于在钱这方面亏待他。
德米特里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在他死后钱会留给谁呢。他不缺钱,又为什么还要继续接订单?显然,他在这一行里完全算得上天赋异禀。但他并不是真的迷恋杀戮和暴力,也不认为这是一门值得付出心血的艺术。他的所做作为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赚钱。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起初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成为了十恶不赦的无差别杀手。或许他只是单纯地对人类这种动物感到厌烦,又或者只是俄罗斯人热衷幻灭的本性使然?
起初我会为他暗暗惋惜。事实很残酷,他年纪轻轻就做起了这样的工作。那有如洋甘菊般年轻灿烂的生命随时都会被人无情掐灭,丢到地上踩烂。
但没过多久,我的同情心就在他一次次的暴力行径中被磨灭殆尽。现在我对他一点也同情不起来,还拿他的死活和别人打赌。我几乎用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组织和器官打过赌,结果至今他都好端端的,害我输了好多钱。
他是位典型的斯拉夫美人。鼻梁高挺、肤色白皙,脸部线条阴柔优美,没有坚硬锐利的转角,漂亮得雌雄莫辨。每当他微微仰起头,转动脖颈,下颌线条都显得柔美纤细,好像石膏像爱勾勒的那种希腊女神的脖颈。但他生命力顽强,就像狗尾巴草一样顽强,顽强到令人鄙夷。
米佳的脖子不会随随便便公之于众,他会用围巾掩饰起来。如果他不穿工作服,他大概率就会待在西伯利亚的某片雪原里,并为了保暖穿着极其厚实的羽绒服。这时候连他的脸都不能看清了,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一双凛冽的金色眼睛。
那是一双色泽浅淡的美丽杏眼,色如香槟酒。如果这双迷人的眼睛长在了某位斯拉夫少女的脸上,不知道该会有多么顾盼生姿。
可惜它们长在了俄国佬德米特里的脸上,只会让人恶心得吃不下饭——他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就算屈尊当了保镖也时不时要干上一票染血的勾当,可他偏偏长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俊脸(实话实说,干这行的长得平淡无奇才算是优势)。
恐怕,这又是造物主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吧。
想想米佳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要是真的落到仇敌手里,真不知道对手们为了看他出丑,得叫他多受多少委屈。
我道听途说,知道米佳有一些德国佬的血统。他的部分脾气也确实符合我对德国佬的刻板印象,比如说木讷寡言、爱存钱、强迫症,特别是没有幽默细胞。他很嫌弃我,认为我自己不会赚钱还习惯大手大脚地花。所以不管我用多么有趣的笑话试图取悦他,他都懒得扬一下嘴角。他瞧不起我,我摸过的门把手他都得擦过了才会摸。
俄罗斯人认为真诚才是最大的礼貌(这点就和我们西欧人不一样了,我们认为使他人身心愉悦才是最大的礼貌),而他就是“真诚”信条的忠实履行者。他不仅不爱撒谎,也不喜欢隐瞒自己的情绪——他的憎恶都明明白白地被写在了脸上。
我23岁时,米佳16岁。此时我已经和他认识了一年多,但我依旧怀疑他念不对我的名字。他从来不叫我的名和姓,也不叫我“教父”——要么叫“法国佬”,要么叫“法棍”。七年后他23岁,依旧只愿意这样叫,似乎他被叫“米佳”就是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我很喜欢他的爱憎分明,所以总是拿他寻开心,哪怕最后我得被他羞辱。他对我的挑衅总是不屑一顾,极少数情况下,我才终于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力,这时他就会冷冰冰地回我一句:“如果牙痛是因为愚蠢,那你会一整天都在哀嚎。”
米佳的嗓音没有一丝一毫少年的清澈,并不难听但浊重低哑,不管说什么语言都会染着淡淡的俄罗斯大舌音。我从来不会把他当成十多岁的男孩子。该嘲笑就嘲笑,该挖苦就挖苦。
我时常冲着俄国佬咯咯笑着:“为什么呢,米佳。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笑呢?”
他抬高墨镜,底下的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冷冷地扫我一眼,然后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口齿清晰地回答:“俄罗斯人从来不对讨厌的人笑。”
我哈哈大笑。看来,想让米佳对我笑,简直比监督俄罗斯人戒掉伏特加还难呢——没错,他们俄罗斯人的酒量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