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也许是做了陪都又还没几年的缘故,于是既繁华又凌乱,出了谢家公寓所在的大街,又过了灰墙褐瓦,一派严峻,便真正走进了重庆的生活,黄角树将根深深扎进了砖缝里,开了满树的绿色。
有些商店被轰炸弄得将塌不塌,却还是用刚劲的毛笔字写到“今日营业”,它们混在气派的钱铺和饭店之间,倒也不算突兀。
重庆和伦敦都会起雾,也一同遭受轰炸,但重庆的空气,更加潮湿,也更加辛辣,像是中国人外化的血性,奥利维亚双手插兜,身体微微后倒,远处传来悠长的气笛鸣声,不知为何,在异国他乡反倒顺心很多。
“诶,这麻花可真脆,奥利维亚,你尝尝么?”
“不太饿。”奥利维亚听着索纳塔将陈昌银麻花咬得“咔嚓咔嚓”响,摆手谢绝道,她的嗓子有点干。
“也许我们可以去喝点什么,最近重庆挺热的。”谢醉玉一笑,“那边有家茶铺,怎么样?”
“奥利维亚同意的话我没意见,正好走累了可以歇一歇。”索纳塔将包装纸揉成一团,用力擦了擦手指尖,转着脑袋四下寻找垃圾筒,“谢,待会儿我们回去乘黄--”她顿了一下,“……壁车吧?”
“可以呀。”谢醉玉好脾气地应道,钱币在他的兜里愉快地响着,“不过……是黄包车。”
“啊,好吧。”索纳塔用舌尖顶了顶腮帮,“不过,我总是咬不淮字音。”她耸了耸肩,双手垫在脑后,“诶,快跟上。”她朝奥利维亚招了招手,一边率先拉开店门。
“楼上怎么样?”谢醉玉问趴在楼梯上的索纳塔,“安静么?”奥利维亚抬眸望着精致窗棂上随风摇摆的铜铃,高高荡起的猩红绸缎抽开乌云,荡进了阳光里。
有些晃眼。
“近乎寂静了。”索纳塔似乎受不了似的跳下楼梯,像只猫似的轻盈落在木质地板上,“我建议,还是在楼下好了,至少说话不会像犯罪似的。”
谢醉玉不禁笑了笑,连奥利维亚的嘴角也情不自禁的一跳。
下面边不算吵闹,大概是这种茶馆天然的清雅淡然,让人很难忍心大吵大闹。奥利维亚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黑釉盏配乳白茶茉,倒也十分相宜,她的目光掠过两个嗑着瓜子,倚着墙根吹牛的车夫。
最后落在了对面那个白烟袅袅的桌子,不过人也最多,索纳塔早就注意到了它。
“看上去是个算卦摊子。”谢醉玉解释道,他转过头,“跟我们学校的占卜差不多,时准时不准的。”看了一眼被簇拥的神叨叨的墨镜老头,又添了一句,“大多是为了钱,所以说什么不好的,别放在心上。”
“我觉得挺有趣的。”奥利维亚在旁边赞同的点了点头,索纳塔拈起果盘里的一个杏脯,“我真想看看麻瓜是怎么占卜的,大多数巫师都做不到呢。”
“那我们去看看好了。”谢醉玉欣然同意,“诶,奥利维亚,你是不是讨厌烟味来着?”
“啊,我吗?”奥利维亚挑了挑眉,“还好吧。”
“嘿,让一让。”索纳塔拨了拨自己闪金色的头发,让它们散发出夺目而特别的光泽,托她的福,他们居然一路通畅的挤进了人群。
奥利维亚从麻瓜们的只言片语得出这个神棍似乎很灵--
对米价菜价的升降似乎颇有心得。
奥利维亚好笑得翘了翘嘴角,听着一个中年麻瓜向这个瞎子资询婚姻问题--
还不如问月亮呢?至少它可是见过千百场离别的证婚人。
铜钱在擦得光亮包浆的桌面上碰撞出叮当脆响,瞎子灵活得勾起垂落在桌沿的红线,前边的人躬起脊背,活像是要领中国皇帝的胜旨或是二十万两的白银似的。
忽然,那根枯瘦的手指顿住了,红线勾在透黄的指甲上,像一条拉长的血线,日光在黑色镜片上闪烁着,就像墨黑眼睛里那道饶有兴趣的光。
奥利维亚眨了眨眼睛,谢醉玉轻轻侧身,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有趣,有趣……]瞎子摆手示意那些抗议的人闭嘴,十指交叉抵着下巴,垂眸看着散乱的铜钱,卖关子一般的沉默不语。
[什么有趣呢,先生?]谢醉玉表现的可圈可点。
[当然是你们兄妹俩的命有趣得紧了。]瞎子咧嘴一笑,[一个是凡间骨,一个是琳琅材。]
[凡间骨天煞孤星,不得善始,扶摇登仙去。
玲琅材空有好命,不得善终,死无葬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