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去,透过墙上那一方窄窄的窗口,看向天边那一朵黑云。
“罢了,老夫怕是要丧命于此,可怜我宁儿……”程太医抚了抚几日来新长出的胡茬,暗自摇头。
“这疫气来得迅猛,我实在是无力回天。就只怕……就若是传到宫中,也是无计可施。”
正想着,有人传信而来:“程太医!府中有要事相禀。”
陈太医皱了下眉头:“我身处疬所之内,于大人有令,不许踏出半步。就算府上有何要事,我也不敢轻易违背大人之令。”
传信之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出实情,陈太医听闻,心中大惊:疬所外被官兵重重包围,怎有疫气传出?
他心下惊惶,喃喃道:“若……若不是那个孩子……”
一日前,有一年轻妇人怀抱孩子求至他门前,哭着喊着要将怀中的小儿送出。
程太医动了恻隐之心,亲自把脉问诊,才发觉这小儿虽身处疬所之中,周围全是染了疫病之人,就连其亲生母亲也疾病缠身,但这小女娃竟毫发无损,还“咯吱咯吱”地笑着,手中拿着小巧可爱的花椒木。
他不禁想起远方的孙女,将女婴送出。
“难不成……不可能!不过一岁有余,且发育极为缓慢,不能言语,就连爬行都极为艰难,怎能……怎能将疫气传出?绝无可能!”
他垂下眸子,又轻咳几声,手绢上赫然出现一大团黑血,他命不久矣。
无计可施,只拿出一布帛,洋洋洒洒写下诸多纪要,待字迹干透,将布帛存于匣中送了出去,嘱咐道:
“本不该将疬所之内物品传出,但眼下无人比老夫更懂这疫病,老夫斗胆将多日研究心血记录于布帛之上,待干透后,你等需掩好口鼻,将喷洒了黄酒的锦盒放置于倾洒醋汁黄酒的屋内,再用黄酒浸泡双手后,方可取出布帛。一旦取出布帛,则需立即用醋汁与黄酒混合再次喷洒,以隔绝疫气。”
入夜,月明星稀,府上灯火通明,无一人睡去。
方无亦看向程太医送来的布帛,眉头紧皱,随后将其推给眼前坐着的女子。
木涟青接过布帛,目光匆匆扫过上方字迹,面上不显,心底疑虑丛生,她对上方无亦探究的眼神,道:“方大人无需测我,我出生于贫寒之地,未曾识过字。”
目光坦荡,却回忆起那二狗曾在她手心写下的字,她分明认得,只怕二狗来历并不简单。
方无亦轻笑,却不接过:“此锦帛乃程太医于疬所内所书,此病与那古书中‘尸注’一病略有相似,但尸注一症病程短且平,此症多变,可达九十九种,切来势迅猛异常,轻时震颤发寒,重则浑身惊厥高热,大汗淋漓且神情恍惚,甚至无法言语。
数日来,程太医观诸多患者痛苦不堪,染病之人,短则数个时辰,长则数日,症状必会加深,最终全身溃烂发臭而死。
死后无论土埋火烧,疫病则又会传染给旁人,恐以气传播,程太医曾依照古书上对尸注一症解法医治,虽可延缓症状,然而不出一日,患者症状便会再度加重,至无可救药。
然此地药材匮乏,他虽略有心得,却力不从心,乃至疫气蔓延开来,实为他所不能。
又依据尸注解法略加更改,拟出一法:若以当归、熟地黄、地精等辅以食疗,再用幻栀子子、泥涎子等名贵药草炼成丹药,或可抵御,但其二味主材乃宫中圣药,源自西域,此地难以采得。
木涟青不由问道:“可有何替代之法?”
又想到二狗子曾在在山林中随意采撷草药,她虽叫不出名字,却在空间中留有些许存货,只见她凭空幻化出几根草药,道:“以此等药草代替,或许可行。”
面对方无亦探究的眼神,只好解释:“家兄好似对药草颇为精通,逃亡于山上之际,他采了许多药草,让周家村人不受疫病侵害。”
方无亦并未收下药草,只淡淡说道:“如今此地大旱,若没有外界的援助,即便找到了替代的药草,也是无济于事。
我已代为下令全面封锁许家庄,如今这里的一切生灵,包括家禽,都无法进出。”
封镇?
木涟青按下心头不耐,上次封城,她幸得以逃出,明白许多却又无能为力。
抬眼,只见方无亦不知何时来至她眼前,将帛书与药草轻轻放到她手中,眼中满是决绝与请求:“使者大人,请您出城找到于大人,将这帛书与药草送到他手中,万不可让疫气再度扩散。”
木涟青看向方无亦,虽对他印象不算极好,但此人甘愿留在这满是疫病的镇中,着实让人另眼相待。
好似感受到木涟青的眼神,方无亦不自觉地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
“如今满城都被疫气笼罩,若是疫气是因气散播,恐不出半日,镇中人群皆被疫病缠绕,如今只有使者大人有那神嗷大人所赠的宝物‘往生寂灭瞳’,才能抵御疫气侵入。若使者大人能尽快找到于大人,那么九州的安危或许还有转机。”
方无亦又让下人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多张银票,一块令牌以及一叠书信,他轻轻拿起那块令牌,眼中满是骄傲:“这是京中方家之令,持有此令诸热播可随意出入九州,这信……若使者大人能前往京都,还请将这些代为转交给方府,方某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