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昱恒合上笔记本,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四十。
他按了桌上的内线按钮,语气一贯清淡:“让叶瑾瑜过来一下。”
外面应了一声。
几分钟过去,办公室门没响动。
江昱恒又看了眼桌面,眉心轻蹙了一下。平时叶瑾瑜的反应向来很快,几乎从不让他等这么久。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他的助理推门进来,小心地站在一侧:“江总,我刚才去找了叶瑾瑜,座位是空的。人事助理说她今天请了假。”
江昱恒手指微顿,原本正要翻动的纸页停住了。
“请假?”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语尾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停顿,“什么时候?”
“好像是早上临时递的申请,批了病假。”助理低声回,“说身体不太舒服,今天不会来公司。”
江昱恒没有说话,片刻后只是点了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
助理退出办公室时轻轻带上门,江昱恒目光落回桌上的文件,却再没动一下。
他靠进椅背,视线无意识地落向窗外的天光。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他修整得一丝不苟的西装上,像是为整齐克制的生活投下一道莫名的缝隙。
他想起昨天会议结束时她站在门口点头说“好的江总”,还顺手拿走了他备注上的一页项目安排,说回头细化整理。
她没说不舒服,也没有任何异样。
江昱恒伸手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翻了几秒,却最终没拨出去。
他不喜欢追问别人私事,尤其是员工。但他心里仍旧像落了什么,闷着。
他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才低声道:“好好请假。”这句话没说出口,声音也没传出去,只是轻飘飘地被阳光吞了。
而他重新打开文件,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在第一行徘徊,怎么也往下落不下去。
刚到公司没多久,怀念刚挂好外套、打开电脑准备理上午的资料,手机震了一下。
是妈妈的微信消息,像她的语气一样柔和又有条理:
【妈】:今天下午三点的检查别忘了,是神经内科和脑部影像复查,顺便做个全面体检。医生说你这次要空腹,我早上做了红豆燕麦糊,等你下来吃两口再走。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嗯”了一声,手指飞快地回了条消息:
【怀念】:知道了,待会我请半天假。
她其实不太怕体检,只是这些和“脑子”相关的字眼总让她心里有点别扭。毕竟这段时间,从出车祸、昏迷、醒来,到拼命地重新适应生活,她不止一次在各种检查报告上看见“暂时性记忆损伤”几个字。
她已经不想回忆太多,但妈妈从不曾放松过对她的照顾。
去年她醒来那会儿,每一次复查,都是妈妈亲自陪着跑科室,从挂号排队到医生叮嘱,事无巨细。那种爱不是情绪化的唠叨,而是每天一早就为她定闹钟、煮清粥、留纸条——温柔又坚定。
也正因如此,她今天才没拒绝。哪怕这份复查已经是她“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之后的第三次。
简遇白从打印区走回来,顺口问:“姐,今天下午你去听初审会吗?”
怀念正在整理桌面,听见后抬头回道:“不去了,我下午要请假。我妈约了我去医院做复查。”
“复查?”简遇白一愣,随口问,“是因为之前那……”
“嗯,脑部加常规体检。”她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出院后医生就定期安排的,我妈每次都记得比我准。”
简遇白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抬手帮她把她椅背上挂歪的外套理了理:“那你早点走。我帮你留意会议纪要。”
“谢谢。”
她笑了笑,低头拿起手机,看了眼刚弹出的微信消息,是妈妈发的:
【妈妈】:我到楼下了,在西侧门口等你。车开着暖风,别急慢慢来。
【妈妈】:早点下来喝两口,不凉不烫。
怀念看着那几条消息,指尖微动,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她站起身收拾东西时,动作慢了半拍。虽然过去的事她记不太清,但对母亲这种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照顾,她从没陌生过。
这不是“她记得”,而是——身体记得。心也记得。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点滴瓶里液体一滴一滴坠下的声音,轻微地击打着叶瑾瑜的神经。
她坐靠在床头,输液管顺着手背延伸至挂架上,纱布包扎得紧实,整个人仍有些乏力。窗外的阳光斜斜洒进来,在洁白的病床上落了一道柔光。
她原本只是无意间看了一眼窗外,视线却在下一秒定住。
玻璃窗外,是医院走廊与花园中庭连接的一段过道,地面铺着浅灰色地砖,光线明亮得像另一个世界。
怀念正从那边走过,肩上背着小巧的包,手里拿着检查报告,旁边是一个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两人走得不快,似乎还在低声交谈。
她没有刻意打扮,简单的浅蓝衬衫、黑色九分裤,头发松松束着,侧脸线条温柔,眼神安静。
叶瑾瑜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时总的女朋友。
像是闯入她病房世界的一幕日常,又像是错觉。
她没动,只静静看着怀念往前走。步子轻,肩背挺直,不像是陪人来医院的样子,倒像是……自己在接受检查。
叶瑾瑜正思索着,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是她妈妈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
“你看什么呢?”她妈妈轻声问,把杯子放到床边桌上。
叶瑾瑜收回目光,眨了眨眼:“没什么。”
她妈妈走过来,顺手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又轻拍她的手背:“发烧刚退,别乱想,安安稳稳输完这瓶。”
她点点头,视线却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瞥了一眼。
怀念和她妈妈已经走远了,只剩阳光洒在灰砖地上,温柔得像一场静默的误会。
检查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怀念进去已经十几分钟了。
三点多的医院人不多,走廊里空调运转声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交错着,稀稀落落。闵文丽坐在长椅上,手里抱着怀念的小包,是她刚进去前摘下来交给自己的——帆布材质,小巧轻便,贴着掌心微微发热。
她低头看着地砖发了会儿呆,眼神偶尔飘到那道紧闭的检查室门。女儿没说紧张,但她还是能感觉得到。毕竟从车祸以后,这是第一次这么全面地做复查。
她正想着,怀里的包忽然震了一下。
闵文丽低头,没急着翻,只是顺手将包翻开一角,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发信人叫“时屿”。
【时屿:下午忙吗?】
她没点进去,只是看了一眼,拇指轻轻掩住包口。
没过几秒,屏幕又亮了一次。
【时屿:有点想你了。】
闵文丽望着那光,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一点轻轻的叹。
她知道怀念没告诉他今天要来医院。那孩子总是这样,事事放在心里,怕别人担心,也怕麻烦谁。
手机静了下来,闵文丽把它放回包里,轻轻合上拉链,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又抬头看向那道门。
手机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自下午三点过后,时屿已经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次屏幕。
他没有再发消息,只是盯着最后那条微信:【有点想你了。】
它一直停在“已送达”。
没有“已读”,也没有回复。
办公室的光线在日落前变得温柔些,窗帘一侧被风轻轻晃动。他坐在沙发那边,手肘搭着扶手,指节无意识地敲了敲下巴,眼神却始终没离开那个沉默的聊天界面。
他不是个敏感的人,也不爱追着问东问西,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心里始终像有个小石子沉在水底,泛不起涟漪,也无法忽视。
到了快五点,手机终于一震。
时屿几乎是立刻拿起来,看到消息那一瞬,眉头才轻轻松了些。
【怀念:刚做完检查,在车上,手机不在身边,没看到。对不起。】
他看了一眼时间,没有回消息,而是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接起来的那一刻,背景有车流声,还有轻柔的女声对话。他听见怀念吸了一口气才说话:“喂?”
“你去哪儿了?”他没先说别的,语气里没责备,却压着一点压抑太久的不安。
“下午做了脑部检查和体检……下午走得急,忘了跟你说。”
时屿没立刻回应,像是顿了一下,然后问:“一个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