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就爱收集这些东西,攒了一卡车了还没丢,是打算留着过年开个玩具总动员热闹热闹吗?”
“要不要我都捎给你做个伴?”
“对了,给你的衣柜又添了几件新衣服,有一套特别好看的西装,黑色,你穿上肯定特别帅气,这下没有人拆你台了,穿上后你一定是最难摘的高岭之花。”
像是和阔别已久的旧友重逢,诗久夏将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和对方说了一通,墓碑顶部那点不宽的位置上已经摆满了东西,多是些对于大人而言幼稚无聊,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却深受小孩喜欢的物品。
她一边说,一边想,想祝与青听到这些事会如何回答她,就这样在想象中一问一答,自娱自乐起来。
可她还是觉得她能看见那人皱起的眉,藏着笑的眼睛,和她相处时那习惯性懒洋洋的嗓音。
墓园又安静下来,诗久夏蹲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中那张笑着的脸,忽然突兀的问:“……我不常来了,你会怪我吗?”
“当然,你要是怪我也没法,你队里的事情太多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选出新的负责人,我还得替你看着那群小孩,天天被吵的头疼,你手里的小孩你自己来治吧。”
“他们不常在我面前念叨你,但”挨打”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还是你的名字,渴望你为他们“主持公道”。”
水泥的制成品在不经装饰的情况下总是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带着一种无法被太阳晒暖的凉,做成墓碑,就笼罩上了一层不近人情。
诗久夏闭上眼,坐在了旁边仅容一人通过的空地上,额头抵上坚硬的墓碑,像落入了一个带着初冬冷意的怀抱。
那人从冬天走来,风尘仆仆的赶到她面前,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个装满了冬天的吻。
困意和疲惫在不知不觉中涌了上来,临闭上眼,意识模糊之际,墓园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笔挺的黑西装将人衬的肩宽腿长,身形落阔,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待在它该待的位置上,红底皮鞋跟随对方有条不紊的脚步落在平整的地面,端庄从容。
像是刚从某场精致豪华的宴会赶来,此刻正走在红毯上,赶着去迎接自己的另一半。
颈侧被人轻轻托起。
异与冰冷的墓碑和带着自身体温的被子,她真的落入了一个和她有着同样温度的怀抱。
初秋的天气里那人带着夏天的炽热,被太阳烘烤过的衣物还留着些许余温,葡萄柚的苦涩带着被体温熨帖的刚好的暖意。
额头上被墓碑吻过的位置印上温热的唇,指腹拭过她散落的发丝,轻挽到另一侧。
墓碑上的黄色小花也被他拿了下来,轻轻别在对方柔顺的发间,他的声音很低,却是熟悉的清润,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瘦了。”
“叮叮叮——”
刺耳的上课铃声突兀的响在耳边,对面楼层里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站走廊的学生低垂着头,以不小的力度互相推搡着。
烈阳从走廊斜穿,在阴暗处留下一片光影,楼下的香樟树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
诗久夏被太阳晃了下眼,抬起手挡了挡。
烈日的走廊下不止站了她一个人,等眼里的黑点尽数散去,诗久夏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转向了栏杆边的另一个人,想要看看这么热的天气里,谁会不怕黑的在走廊上晒太阳。
身旁的女孩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比她稍微矮些,头发是高中时代最流行的八字刘海高马尾,头微微往外伸着,似乎是在往楼下查找些什么。
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孩的侧脸,诗久夏却疑惑的挑了挑眉,不知是她像她还是她像她,从侧脸看,两个人有着一张极为相似,甚至说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对方的脸看起来更为稚嫩些,还未完全长开,表情和动作间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活泼和轻快。
“久夏——”
一个刻意压低过的声音着急的喊着她。
“灭绝师太快来了,快点,到晚了又要挨骂了。”
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诗久夏和站在栏杆处往下张望的女孩一起回过头,去看发出声音的人。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诗久夏有些诧异的看向方惊芜,眼底掠过一抹新奇,刚要开口询问自己和她怎么来了这里,她又为什么穿着高中校服,却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她身上。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诗久夏的目光落回了旁边人的身上。
刚刚还在往下张望的女孩和她一样转头看了眼蹲在教室后门处低声提醒她的人,应了声好,抬脚走向了理科一班的教室。
高马尾跟着她跑动的脚步小幅度摇晃着,地面都带着烤人的温度。
“诗久夏?”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皱着眉的诗久夏下意识地抬起头,女孩往前走的脚步也一顿,抬头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空旷的走廊里,十八的祝与青穿着白色篮球服,脚步轻快地抱着球从楼梯拐角处走上来,坎肩球服外露出的肌肉毫不夸张,匀称而有力,微垂着的右手臂上竖着一条二十几厘米的长疤,在他冷白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配合着没什么表情的脸,透出种不近人情的冷意。
他微微侧着身子,似乎是在听旁边的人说话,额前和后颈处的头发湿的厉害,明显是打完球后用冷水洗了脸和脖子,此刻又微微低头看向她。
一阵强烈的电流声穿过耳朵,像一下子踩空,胸腔里的心脏跟着狠狠一坠,诗久夏几乎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视线里只有那个年轻了快十岁的身影。
没有任何前兆和预告,二十七岁的诗久夏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和十八岁的祝与青对上视线。
明明只是一秒的事情,却好像被无限地拉长了,足够诗久夏看清记忆中那张已然开始模糊的脸。
祝与青有双很好看的眸子。
接近于黑,却更像深蓝色的宝石,会跟随着心情变化,让人轻而易举地窥见主人的情绪。
以前祝与青想亲她却又不好意思时就爱用那双漂亮到堪称惊艳的眼睛望着她,等她发觉,然后送他一个吻。
不过此刻对方那双漂亮眼睛的凝聚点似乎也不在她身上,诗久夏怔愣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停在教室门口的女孩。
对方背对着她,视线正对着看向她的祝与青。
诗久夏忽然又将目光挪回祝与青身边,打量起了他身侧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四个人。
几乎没有变化的气质,每个人脸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表情,嘴角勾起时的弧度,下意识的动作。
这么一看,其实长大后的他们和现在相比差别不大,只是少年独有的青涩被社会慢慢磨成了成熟。
联合方惊芜和祝与青刚喊的名字,那四个整天和他们凑在一起的人,以及对方年轻了许多,带着些稚嫩却仍和她那么相似的脸,诗久夏猜到了这个站在门口前的女孩到底是谁。
故友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响成一片,正往她跟前走的祝与青没得到回应,抬起眼,薄唇轻启,朝她做了个口型。
——“怎么还没回教室?”
十七岁的她在想什么她早已忘记了,可二十七岁的诗久夏就这样被对方的一句喊声钉在原地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这场梦里,她见到了早已消失在记忆里的,十八岁的祝与青。
站在门口正看着他的女孩张了张嘴,似乎是想提醒他些什么,一声更为凌厉地喊声忽的从祝与青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紧接而至,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某种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诗久夏,方惊芜,祝与青,齐席,谢敬,路谨言,裴逢——”
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了,隐隐透着怒火的声音听的走廊上的几个人虎躯一震,条件反射的把背打直,就连二十七岁,早已脱离校园的诗久夏都僵硬起来。
如果要问成绩好,长的好,家境好,性格好,几乎从没吃过苦,事业有成,甚至连爱情都没吃过苦的诗久夏,有什么东西会让她畏惧,下意识地低下头的话,高中时的这位老师应有一席之地。
在未知的情况下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格外重的一声“啪嗒”落入耳中,高中时期的噩梦终于走到跟前,那怕是十七岁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诗久夏也缩了下脖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准备挨训。
当然,安分下来的人不只只有诗久夏,在家中做惯了大少爷,要风得雨,要雨得风的祝与青也早在听到喊声的一瞬间瞳孔一缩,透出某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飞快的认了怂,低头装乖。
“反了天了是不是?听不见上课铃响?整个班就你们最吵!我在对面楼都听得到你们的讲话声!”
没有人敢在这时火上浇油地问上一句,“对面哪栋楼?”,教室里的人也不敢在这时候触“灭绝师太”的霉头,纷纷端正了坐姿,把书摆在桌面上,安静地低下头装鹌鹑。
熟悉的话隔着很久很久的岁月,清晰的从时空的缝隙中传来。
二十七岁仍站在走廊栏杆处的诗久夏异常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做了这么一个梦的事,甚至非常好心情的清了清嗓子,学着“灭绝师太”的下一句话。
“祝与青!你们几个天天拿着个球就是拍拍拍,去打NBA吧,还来读什么书?”
果不其然,下一秒“灭绝师太”盯着祝与青低下的头,激动的唾沫横飞:
“祝与青!你们几个天天拿着个球就是拍拍拍,去打NBA吧,还来读什么书?”
被呵斥的祝与青头也不敢抬,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又将怀中的篮球往身后藏了藏,透出股低眉顺眼的感觉来。
“对不起老师,下一次我不拍了。”
祝与青废话不多说,一秒不敢耽搁的顺着张婷红的话出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