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我愈发觉得自己跟这个皇宫是那么地格格不入,越接近它,我越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压住,仿佛有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令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们在养心殿外等着传召,正时,天空飘下了一阵秋雨,雨丝细密,我不禁觉得有些冷而打了个寒颤,胤祯搂了搂我,我本能地往他身边缩了一缩。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高无庸传我们三人一同进殿。四爷正躺在榻上,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但面色呈灰,嘴唇发白,看上去已处于弥留之际。他晚年喜好炼丹制药,想求得长生不死之术,但这无非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病魔仍然无情地拖着他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我和胤祯跪下请安,弘晔却一个箭步先冲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四伯父,您怎么样了?可好些了?”我心中宽慰,弘晔确实把我们的话听了进去,把四爷对他幼时的养育照顾铭记在心。
四爷缓缓地睁开眼,说道:“是弘晔啊,来,帮四伯父起来。”说罢,弘晔扶着四爷半卧在床上,又在四爷头下多垫了两个金丝软枕,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十四弟,你来了,来,坐朕身边。”四爷说得吃力,右手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床榻。
胤祯一时间显得有些踌躇,可还是慢慢地挪到了床边,坐了下来。此时此刻,殿内出奇得安静,屋檐下雨滴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辨,世事变迁,弹指一挥间,这嫡亲的兄弟俩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坐下来谈话了?!我很怕,但却另有一丝丝隐隐的期待。
“十四弟,为了皇位,为了老八老九,为了额娘,为了你的嫡福晋,你恨毒了朕了吧?”我一惊,完全没料到四爷冲口而出的竟是这么一句。他虽奄奄一息,但眼神和话语中仍不乏犀利。
半晌,胤祯都没有答话,只是一味地愣神,毫无表情。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是,皇兄,我是恨过你,我恨你为什么如此残忍,得到天下的是你,手握重权的也是你,可你为何还要对我们一众兄弟苦苦相逼赶尽杀绝?!胤祯顿了顿,嘴角透出一丝苦笑,接着道,“可我又不得不佩服皇兄你,把大清治理的这样好,国库充盈,百姓丰衣足食。或许换成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也未必会有皇兄你做得好。”
是啊,雍正着实是个勤政刻苦治国有方的君王。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摊丁入亩;耗羡归公;废除贱籍,这些都是他彪炳卓越的赫赫政绩。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惟有大年初一和每年生辰,雍正才会特许给自己放一天假,他的过世如若说是过劳死也毫不为过。
“原本听十三弟说你已经改口叫朕皇兄了,朕还不信,今儿却是亲耳所闻。朕是个好皇帝,但朕却不是一个好兄弟。现如今他们都去了,只剩下朕和你了。十四弟,你可还愿意叫朕一声四哥?”四爷显得有些激动,呼吸急促。
又是一阵沉默,西洋钟的摇摆声嗒嗒作响。
“四哥。”胤祯终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四爷并没有应他,只是嘴角荡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释然。他的眼神转向于我,唤道:“若曦……”
我站起身,脚上的步子似有千斤重,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与四爷永不相见。胤祯给我让了坐,自己立去了一旁。我坐下望着四爷,思绪纷繁凌乱,以往与他相处时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一喜一嗔,一股脑地向我涌来,但转眼便都悉数消失散尽。唯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楚明白,若即使我最后跟了四爷,我也压根做不到独善其身,就我与他们一众兄弟的情分,我岂能做到袖手旁观置身事外,罔顾他们的生死。追根究底,我依然是这紫禁城中的异类。我咬着唇,竭力忍着自己的泪水。
“皇上……”我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如鲠在喉,只吐出了这两个字。以往种种,百般算计,千种风情,万般无奈,点点滴滴,无法道尽,难以言说。
“若曦,朕赢尽了天下,却终究没能留住你。在你这里,朕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你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愿望最终是十四弟帮你达成了。”
“皇上……”我终是没能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床侧。人生一梦,白云苍狗,终不过是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们三人,究竟是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