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中窥物,已然全盘在胸,她知道陆千是东宫存心折辱,却能忍他人所不能忍,这是容人之量。”
“赌局卖了荒唐,以退为进,以宁王现在的恶名,和陆千这一赌无非是挨几句不痛不痒的非议罢了,可太子那边却因此掂量不出手中的把柄,好一个将计就计,重剑无锋。”
“城外断手,捏住了死穴试探,若陆千破了胆,那以后便是不足为惧,反之,便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洞悉人性,杀伐果决,城府之深,手段之狠,连朕都要惊叹!”
雍和帝越说语调越冷,到最后已然起身踱步。
“朕时常想,一个宁王,是不是委屈她了?”
天子之怒,连久在驾前的魏公公也禁不住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去。
察觉到自己失态,雍和帝周身气息一敛,沉声道:“去,把消息告诉东宫,一句不遗,一字不落。”
魏公公连声称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然而刚一出门,便再次折返禀告:“启禀陛下,十一公主来了。”
“珞曦?”雍和帝皱眉道,“她现在不是该去东宫了吗?”
魏公公又接道:“安乐王也去了清华宫。”
“云潇?”雍和帝愈发疑惑了,“他不是这般不知分寸的孩子啊。”
魏公公补充道:“方才暗卫来报,安乐王在陆千之前见过宁王了。”
“原来是云潇告诉她的,”雍和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他常在东宫走动,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这样一来,有些事倒说得通了。”
魏公公暗暗的松了口气,才道:“安乐王看到宁王和陆千定了赌局便离开了。”
“论谋略才智,云潇绝不在昭翊之下,”雍和帝抚掌而笑,“不过这性子,可是讨喜的紧啊。”
思付了一会,他又道:“先让珞曦进来,然后派人去清华宫探探,看看云潇和皇后在聊什么。”
清华宫的情况暂且不知,东宫之外却吵的相当热烈。
凌悠然姿态闲散的倚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嘈杂的人声。
早就知道今日这一出是折“鸿门宴”,谁料太子这么沉不住气,还没进门就开始发难。
两方人马脸红脖子粗的吵了半天,来来回回就是一个问题——让凌悠然验明正身。
名堂一出,凌悠然只觉得好笑。
翔龙纹一出,谁不知道这是凌悠然的车马?
不用想她都知道太子是个什么章程——落落她的面子,耽搁些时辰后去雍和帝面前再参她一本失礼。
这罪名她背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着实提不起兴致。
既然她心里有数,自然不会不识抬举,于是便算计着时间,准备挑个时机示弱。
恰在此时,通传声响起:“皇上驾到!”
魏公公圣眷素厚,声音养出了倒刺,冷不丁一嗓子,三魂能惊走七魄。
凌悠然微微蹙了蹙眉,还是利落起身下马叩拜:“见过陛下。”
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一道锋利的目光钉在了身上。
凌悠然索性垂目避开,端的是温良乖顺,却不显山水。
料峭冷风抖落了半寸积雪,雍和帝才渐渐地瞧清了这个自己不怎么待见的人。
正是发身量的年纪,些许日子不见,已经抽了条,愈发瞧着眼生。
她平素喜凉怕热,便是寒冬腊月也不曾添衣,远远一眼打上去,便是寒竹淬了薄霜,潇潇的一杆深潭碎影,惹眼的很。
真是像极了那个亡故的人。
雍和帝心中的念头过了过,道了声免礼,绕开一众人上前去扶她:“怎么这个时辰还在门外?”
凌悠然任由他握住手腕,顺势站了起来。
一来一往间状似平淡,脊背上的冷汗却渐渐浸透了衣衫。
雍和帝一番动作看似亲厚,周身势压却不减反增,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更是不动声色的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容不得她半点避让。
几乎下意识的,凌悠然绷紧了脊骨应道:“是臣行为不当。”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余光一瞥,果然见雍和帝的目光又冷了几度。
不过事已至此,凌悠然反倒凭空生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潇洒,于是索性闭口不言,不再补救。
“倒不知是怎么养的性子,”雍和帝淡淡斥了一句,终于撤去了审视,“一点也不像皇后。”
凌悠然微微一愣,这话虽然在责备,却是血缘的分量。
她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姑母梅雪华将她视做己出,情分不可谓不重。
如此一来,她也没了脾气,低了眉眼回道:“臣天生朽木一块,怨不得他人。”
雍和帝淡淡一笑:“若朽木都是你这般资质,那帮酸腐文人便要改了文章了。”
凌悠然吃不准他这句是褒是贬,只得转了话题:“陛下怎么得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