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悠然垂眼,遮住了眼底森寒的血气。
“这话什么意思?”
司逸收刀,将手边的卷宗摊开,一字一句道:“根据林简的供词,桐州贪污案的主谋正是王爷!”
凌悠然没有去看,反而挑了把顺眼的八仙椅坐下,清凌凌地笑了笑。
“栽赃?”
“不敢,”司逸姿态恭敬,却是分毫不让,“只是如今王爷与犯人瓜葛太多,还是避嫌的好。”
凌悠然听罢,将手腕处的佛珠拨到了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谢景熙还说什么了?”
司逸再次躬身:“林简是桐州贪污案的主谋,铁证如山,等今日一过,便会移交刑部定罪,王爷何必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呢?”
“如果本王偏要趟这趟浑水呢?”
“行了,司逸,退下吧。”
不远处的门被人推开,谢景熙站在风口,只渡了一线月光。
他今日穿了件玄色广袖袍衫,内里却是极其扎眼的绛红,乌木般的长发尽数垂落,刚好透出一段雪色。
凌悠然瞧得有些晃眼,等到绥棱和司逸都退了出去,才想起来追问。
“桐州贪污案是怎么回事?林简呢?”
谢景熙为她倒了盏茶,才不紧不慢道:“人证物证俱全,林简也已经签字画押,此案已结,王爷大可放心。”
凌悠然忽然伸手将司逸方才拿出来的案卷拎了出来,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一旁的炭火盆。
“我最后问一遍,林简呢?”
谢景熙却还是不怒,语气也颇为柔和:“王爷可还记得,我是何时入的宫?”
凌悠然心口一跳,永定五年,桐州天灾。
他也不用凌悠然回答,兀自继续道:“在那之前,桐州知府夫妇是我的养父母,曾经的我在桐州也过过一段安稳日子。”
他顿了顿,又继续用那种古井无波的语气说:“直到那年天灾,流民无数,养父母心善接济流民,却被人诬告贪污赈灾银,那样大的一场案子,未经三司会审便判了,养父母一家皆被斩首,九族被流放。”
凌悠然听得直皱眉,好半天才沉着声音问道:“所以,你入宫是为了复仇?”
谢景熙垂眼,轻轻一叹:“王爷还是这样,总是将人想得这般纯善。”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岔开了话题。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王爷还是想想,若我执意要杀林简,你该怎么把人保下来。”
凌悠然气笑了,语气也开始阴晴不定:“我几时说要保他了?”
谢景熙没想到她会这么答,显然是愣了一下,良久之后才再次出声:“林简怕我翻案,这才落到了太子手里,而你答应太子让权离京,我本该寻个法子放了他。”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他出尔反尔将桐州贪污案翻了出来,按照凌悠然的脾气,显然不该坐在此处心平气和的同他说话。
“听安乐王的意思,我岂不是要气急败坏,也给你一刀?”
凌悠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真的在挑选往哪里下刀才合适。
谢景熙闻言,竟是不躲不避,反倒主动走了过去。
凌悠然也不阻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下颚轻扬,眯起眼看着他。
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瞬,谢景熙突然俯下身去,拉过她的手按在了左胸。
怕她不便,他甚至还体贴的跪了下去,任由她居高临下的审视着。
“那王爷可要记好了,我的心在这,往这捅,才能一刀毙命。”
凌悠然猛的抽回手,有些生硬的开口道:“我要见林简。”
谢景熙面露惋惜,但还是应道:“我陪你。”
凌悠然跟在他身后,很快便到了地牢。
地牢里阴暗潮湿,血腥味也格外浓重,还未进门,凌悠然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恶臭。
谢景熙见她蹙眉,微微侧过身去,挡住了那股味道。
进了地牢,她一眼便看到了林简。
林简看见凌悠然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便挣扎着跪在了地上:“王爷!”
凌悠然忽然觉得疲惫,让谢景熙搬了把椅子给她,意兴阑珊的看着地上的林简。
户部侍郎林简,她祖父的得意门生,在梅振岳辞官之后依旧对他忠心耿耿,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像林简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毕竟当初为了让梅逸然从她手上拿走兵权,梅振岳不得已退位,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从未甘心,一直在筹谋复位。
这些年来,梅家依赖她在朝中立足,却也在处处防着她,生怕她长了野心无法控制。
其实当林简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梅家为她安排的把柄,只是当时的她太过痴傻天真,竟觉得自己真能求仁得仁,死也无憾。
直到那一刀刺过来,毫不费力想将她脆弱不堪的自欺欺人戳了个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可笑的是,她居然还想过,如果那一日的刀直奔她而来,至少梅家人承她的情,她也算死得其所,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