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气温越高。
春生扫过房梁上用琉璃瓦砌的通道,不断有徐徐的热风从风口中吹出,脚底下的地板感觉也更热些。
想来地板下还烧着地龙,所以这个屋子才能保持着较高的热度。
那管事已经停下,从架子上又拿了一个玉盒,面向春生打开。
盒子里居然是一片树叶,叶身细长,约三寸长,一寸宽,叶面微微发黄,布满了通白的经脉。
“障目叶,性温热,味辛苦,有通目明珠之效。”
春生眼前一亮。
这可是个好东西。
《异宝集》中有记,障目叶,长于湿热有瘴气之地,极难寻,可遇不可求。
她立刻道:“我要了。”
那管事提醒道:“姑娘,这障目叶可是有毒的。”
长于瘴气之地,可不有毒吗?
他连拿这玉盒都是隔着丝帕的。
“无事。”春生道,“红尾根和障目叶,就这两样,多少银子?”
管事就喜欢这样的爽快人,他把两只玉盒并排放入一个宽厚的木匣之中,交代道:“姑娘,这两味药材都要在炎热干燥环境下保存药效才能保持最好,这木匣乃我万草堂特制,只可存放七日,姑娘还需尽早寻到适宜的地方放置。”
“好,多谢。”
这两味药材都不普通,价格也昂贵,所幸春生并不是重欲的性子,往年游历之时的银钱一直攒着,不然还真买不起。
钱货两清,那管事干成一笔大买卖,乐得把春生送到门口:“姑娘,有需要再来。”
钱多事少的客人,他们可太欢迎了。
春生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出了药市,春生在药市门口的街边竟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春生愣了一下,脚步一顿,转而向马车走过去,雁飞朝她行礼:“春生小姐。”
春生问道:“师姐在?”
“是。”
雁飞刚应,还未来得及说接下来的话,马车里就传来林月华的声音:“上来。”
春生朝雁飞一点头,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林月华半靠着车厢,正翻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一旁有一张小案,案上摆着一碟糕点,一壶茶水。
春生进去坐下。
“师姐,你怎么来了?”
林月华今日跟着喻霜去喻府拜访,她还以为她会用过晚饭再回来或者直接像喻崧一样,在喻府住几天再回来。
林月华放下书,笑道:“离得又不远,日后还有机会,何必急于这一时。”又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帮忙护送我回来的人吗?我带你去见见他。”
春生还记得,于是点头,“好。”
马车慢慢向前,春生在药市没花多少时间,这会儿才申时三刻。
大约是临近饭点的缘故,街上十分热闹,街边小摊,华贵酒楼里都传来阵阵饭菜香,和众多人饮酒作乐的欢笑声。
林月华撩开帷幕,叹道:“好热闹。”
春生也往外看,嗯了一声。
马车停在一处三层酒楼前,春生先跃下马车,又扶林月华下了马车,才去观察眼前这酒楼。
这酒楼极尽辉煌,和它边上的那些酒楼相比,简直瞩目。门上牌匾上写着“尽来”二字,书法写意疏狂。
红梧木,琉璃瓦,金绣灯,八角飞檐,暖光融融,走进楼中,更是别有一番天地。
一楼是堂厅,堂厅中心是一方池,池四角各有一莲花提灯模样的出水口,正源源不断地输送池水。
池面上又有一片圆台,看着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此刻圆台上围了层层叠叠的轻纱,隐约可见纱中有苗条淑女正抚琴弹唱,琴声悠扬,歌声清脆。
方池周围摆着桌椅,来此饮酒作乐的人打成一片,气氛热烈。
林月华和春生一进门,就有一位中年男子快步上前,躬身道:“林小姐,这边请。”
两人跟着他上了二楼。
这酒楼中心镂空,在高层可看到一楼中心台上的演奏。不过那轻纱是从高处落下,所以仍看不清纱中女子面孔。
二楼是围了一圈厢房,那中年男子将两人引至一处厢房前,推开门,弯腰伸手:“林小姐,请。”
春生跟着林月华抬步跨了进去。
房内布置倒是简单,中心一张圆桌,左侧是窗柩,临着街景,靠窗是一方软榻,案几上摆着茶水,右侧是假窗,看的是一楼中心圆台的演奏。
她们这个厢房位置不错,一楼大部分动静都能尽收眼底。
厢房再往里则摆了一张银丝百花屏风,屏风后是供人暂歇的拔步床。
“林小姐,可要上菜?”
林月华已在桌前坐下,闻言温柔道:“上吧。”
“是。”
那中年男子躬身退下,合上了门。
春生正站在假窗前,看向一楼。
“春生,看什么呢?”
春生回头:“这酒楼仪制很高。”
国律里,对不同的建筑规格有不同的划分,毕竟要合理规划管理,倘若仪制不合规矩,递交尚监局的文书就不会予以通过。
但这座酒楼,不论是规格还是仪制,都大大超过了酒楼的标准。
林月华笑了笑,“它既已建成了,不论到底合不合规矩,它都是合规矩的。”
她朝春生眨了眨眼,促狭道:“要不世人怎么都爱争权夺利呢?”
只要有了权,就什么都能做到。
林月华又道:“我若不是林相的女儿,或许还坐不到这间包厢里来呢。”
世人逐权,对大权在握者卑躬屈膝,对布衣白身者弃如敝履,一个掌握他人生死,一个生死被他人掌握。
这就是权势的迷人之处。
也是权势的可怕之处。
春生默默望着下方的人群,竟也有几个她这段时间调查过的官员。
他们面色酡红,衣带散乱,举着酒杯,大谈鸿鹄之志,却似在梦里,胡言乱语。
琴声切切,歌声低哑,烛火昏杂,轻纱乱舞,像扰乱神智的手在拨动着人心底的欲望。
林月华走到春生身边,也看着下方的人群,幽幽烛火印在她眼里,像一点星子落进寒潭里。
“黄金宴,歌几遍,梦一场,杨柳穿腰,湖心扇摇……”
幽幽歌声低哑,如梦醉人。
……
房门被轻叩两下,雁飞的声音传来:“小姐,有位公子来访。”
林月华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又对春生眨了眨眼,“到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进来,声音朝气蓬勃。
“林大夫!”
很有活力的声音。
让人听到就能感觉到语气里的兴奋。
春生转眼望去,一位穿着白金劲装的男子,眼若灿星,面色白净,身形挺拔,脚步利落。
他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眼神格外真诚,说话也格外直白:“林大夫,你居然能上二楼包厢,我这几天来过几次,从来没有上来过。”
林月华笑道:“那你现在可是沾了我的光了。”
他一点儿也不扭捏,立刻抱拳道:“多谢林大夫!”
林月华简直要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别过头去。
那男子又看向春生,眼前一亮,“你也在这里啊!”
春生反而愣了一下。
这话,他们认识?
自己怎么没印象?
不过很快,“我见过你,林大夫经常和你一起去茶楼听话本呢,不过你后来怎么先走了?”
这人好像有点自来熟。
春生盯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春生。”
面前的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春生姑娘,方持,我叫方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