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主人家出了事,这会儿李府内外已挂满了白幡。
白底奠字的灯笼在夜雨中微微晃动,忽闪的烛火印在李府的门匾上,也显得阴森可怖。
李府进进出出的下人腰间也系着白布,面上几分愁苦。
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是守在李府门前肃穆的、威严的禁卫军。
据说这禁卫军是杨濯特意为李府向皇帝申请的。
为了让李府安心,也是向各家官员表明皇家的态度。
禁卫军可是天子近卫,如今竟来守一个小小的李府,难道还不能表示出皇帝对各位官员的恩宠吗?
先不说这样守着到底有没有用,最起码笼络了臣心。
对春生而言,这禁卫军自然是没用的。
她皇宫都去过了,何况这小小的李府。
她此刻正在李府前院右侧厢房的屋脊上。
这李府实在奢华。
七庭八院,雕梁画栋,奇珍异木,哪怕此刻正值白事,也可看出往日有多么华贵。
灵堂就设在前厅上,只是李遏尸身还在大理寺摆着,所以灵堂里这会儿只停了一副空棺椁。
只有少数几位仆从在厅中清扫。
春生趴着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异常。
可能是对府外守着的禁卫军十分信任,府中各仆从都显得懒散许多。
加之府内其他主子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对他们疏于管理,他们已敢私下谈论主子的闲话了。
“百仁还没醒?”
“还发着热呢,今早被吓了一通,又被押到大理寺审了两个时辰,这谁受得了。”
“唉,他也是可怜,正好赶上他今日去服侍老爷起身……”
百仁。
这就是第一个发现李遏亡故的人?
春生把名字记下。
底下那两个仆从还在聊:
“听说老爷死不瞑目啊,也不知道是谁害了老爷?”
“这谁知道,死的这么惨,说不定是他得罪了哪位大人。”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夫人呢?”
“你怎么敢这样胡说!”
“哎,你别急嘛。老爷一直想要一位少爷,结果夫人生了个小姐,听说老爷很生气呢。”
“那又怎样?夫人怎么可能害老爷!”
“我可听芳华院的青娘说了,自小姐出生后,老爷就对夫人非打即骂的,对小姐也没好脸色,至今都没给小姐取名呢。我要是夫人,我可受不了这个气。”
夫人?
孟亭吗?
“你别胡说了!夫人善良温柔,不可能干这种事!”
底下那仆从很是生气的模样,连声音都大了起来。
他对面那仆从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哎呀,干嘛这么生气?我知道夫人之前帮了你,救了你妹妹,你觉得她好是应该的。我这不是随便猜猜嘛,这么认真干什么?”
那位生气的仆从强忍着怒气,面色不好道:“那也不行,夫人不会干这种事的。”
“你没听过为母则刚吗?我可是听过几次老爷说要把小姐扔进池塘里溺死了,你说夫人这能忍?”
那位生气的仆从好像在强忍怒火,一时沉默。
“好吧好吧,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不是夫人,那也有可能是苗姨娘,她以前不也……”
又多了一个新人物。
苗姨娘。
春生正欲细听,却又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不好好清扫,在这里妄议主家!你们倒是胆子大得很嘛。”
“红姑姑,我们再不敢了!”
那位红姑姑的声音不容辩驳:“拖下去!各打十大板!”
一阵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但是没用,沉重的木板拍在肉.体上的声音很快响起,求饶声渐渐低哑,直至无声,一片血腥味混在雨丝里慢慢扩散开来。
红姑姑眼神扫过一众噤若寒蝉的仆从,威严道:“再让我抓到谁敢背后妄议主家,这就是下场!”
……
这么威严的场景,春生并没有见到。
在那两位仆从被押在长凳上后,她就知道她应该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她对接下来的血腥场景不感兴趣,于是趁着各仆从都被那红姑姑叫到前院立威时,立刻往后院去了。
此刻各处院子都寂静,连风声也低沉。
春生看见了刚刚听到过的芳华院,就是李遏现夫人,孟亭的居所。
此刻正灯火通明,隐约可听到婴孩尖细的哭声。
春生盯着那院子,偏头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便把目光转向了其它院子。
李遏是死在自己的院子里的,他并不与他的夫人住在一处。
眼下只看哪个院无灯,哪个院便有可能是李遏的院子。
春生在几个无灯的院子里扫过一眼,很快选定。
也没什么技巧,只因这个院子最大,最奢华。
在翻进院里之前,春生看了一眼院门,上面挂着牌匾,上书“金榜院”。
大概是李遏年少时便住这个院子。
真是美好祝愿。
只可惜,金榜题了名,辛苦走到兵部侍郎的高位,现在也没命享了。
也是世事难料。
春生利落地翻进院内。
院内寂静,连月色也没有,只有廊下两只白灯笼在夜风里微微晃动。
门前一片惨白的光晕,照得那洇上台阶的水痕也像血迹。
春生扫过一眼,忽略房门,照例翻窗。
房内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模糊的黑影躲在角落,像伺机而动的凶兽,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春生从怀里摸出夜明珠,幽幽荧光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
眼前正好是床榻,被褥凌乱,大概是主人走后,仆从也无心收拾。
凶案之地,管事也不敢再来检查。
床榻左侧是衣柜,右侧是坐塌,窗叶半开着,一点点朦胧的灯光从夹缝中漏进来。
照亮了案几上凌乱的酒杯,酒壶倾倒,酒液肆流,这会儿已半干,在案面上留下大片的湿痕。
春生上前几步细细看过,突然伸手在案面上擦过,指尖沾上一点褐色的液体。
鼻翼靠近指尖闻了闻。
是一种微微发苦的味道。
应当是李遏喝的汤药。
她闻不出这汤药里具体有什么药材,或许厨房里会有药渣残留。
如果能找到药渣,就可以带回去让林月华看看了。
春生正思索,突然头往左侧一偏,余光看见一点银光在右侧耳边闪现。
是一只匕首。
一击不中,那只匕首立刻横向划来。
春生侧身躲过,匕首刀尖的寒芒从眼前划过,带着不死不破的气势,激起一阵凉意。
春生后撤一步躲过刀气,旋即抬脚踹去。
这一脚十成力,把那偷袭之人踹得后退好几步,“砰”得一声撞上隔门立柱。
那人闷哼一声,无力地靠着立柱缓缓下滑,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低咳几声,竟咳出一点血沫,前胸后背都火辣辣的痛。
他简直怀疑他的肋骨都被这一脚给踹断了。
他缓过神来,抬眼看去。
眼前这个蒙面人,她像是知道自己这一脚的威力,清楚他不可能还有力气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