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她道。“只是在想,平安京时代,应该没有什么辣味吧?那个时候,辣椒还是美洲的东西。”
那只红色眼珠谨慎下来。
“我尝过这种在我看来最极致、刺激的味道,并一度为之狂热。”
她徐徐道。
“它自舌尖绽放,像是一把火一样烧过食道,在胃里熊熊燃烧。大火过后,留给原本位置的感官是灼痛与麻痒,唯有再次点燃火焰才能消解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以至于让人不停的,一口,一口,又一口。”
两面宿傩被这种描述惹得不耐起来:“你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曾经一直在想,”她自顾自喃喃道。“味觉,到底是什么呢?”
“是生物最基础的痛觉不同程度的映射,还是一种趋利避害的高级进化呢?”
“后来我查阅资料,才知道,辣味其实严格上并不能称为一种味道,辣椒素激活的是痛觉受体。”
“所以,辣味并不是味觉,它是一种痛觉,与为了趋利避害进化出来的高级味觉是不同的,是独一档的。”
“正是因为它足够特殊,足够基础,才会让我欲罢不能啊。”
她瞳孔收束,直直地与两面宿傩的眼珠对视。“只是现在,它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味觉错乱?”
“不,”她咧开一口整齐白牙,几缕血丝挂在上面格外刺目。“是因为,我不能再承受任何的痛觉刺激了。”
她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所以,我现在喜欢送给别人痛觉刺激,欣赏他们的反应,仿佛这样就能重新体验到那种刺激的感觉一样。”
黑纱化为黑雾在她身上升腾,向四周延伸,像是鳞片生物爬行间的窸窸窣窣。
她勾起一个堪称恶意的弧度,温声细语问道:“——喜欢我刚才带给你的辣味吗?”
“你这家伙……!”
“够了!”
一旁看了半天的五条悟终于下场,喝止这场恶意的倾泄比拼。
凛冽的风自他身上吹拂而来,犹如一场洁白的雪,将黑色通通覆盖在其下,将两面宿傩压下表层。
将夏油璨又变回那个挑不出毛病的模样。
“抱歉抱歉。”她轻巧道。“我今天的状态很差,让你们见笑了。”
“这方面怎么都没关系。”五条悟在她面前蹲下,捞起她亢奋抖动的手。
他用关切的眼睛仰视她。苍蓝六眼迎着橘色灯光,犹如蒙上一层光昏的天空,与她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又近在咫尺。
五条悟说:“璨璨,你的味觉是怎么回事?可以跟爸爸说吗?”
“……”
夏油璨垂下眼。
刚才五条悟一直在走神。
女儿其实尝不出正常味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尝不出正常的味道,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以为,只是小孩子普遍的挑食而已,他还觉得女儿这样有小孩样也很可爱,还自得地以为是老父亲甜蜜的苦恼。现在却告诉他,他以为的萌点,其实是女儿的痛点。
以往想方设法让夏油璨吃东西的经历闪过脑海。五条悟喉结滑动,嗓子一片干涩。
他竟然是促成女儿痛苦的帮凶。
那么,在那个夏天,他也会是推动杰一去不回头的凶手之一吗?
时至今日,他竟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跟爸爸说好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变调。“璨璨,告诉爸爸,把你的一切,都告诉爸爸,好不好?”
雪自己融化,化出来的水滴滴答答,几乎覆盖不住下方的黑色。
“爸爸不想失去你。”
“……”
夏油璨嘴角的线条拉平,眉眼也压低,仿佛瞬间褪去所有的虚伪,露出那黑冷块状的内里。
无声对峙。
几息后,她挣开五条悟的手,张开双手覆盖在那双六眼上。
她温声,带着笑意的,不容置疑的。
“爸爸,听话。”
她道。
“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所以,不需要知道,那冰雪之下的漆黑。
开开心心的,在美好世界中,在她搭建的美好世界中,永远开心快乐。
永远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