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文之所以如此无所畏惧,是因为如今地府一个萝卜一个坑,他知道自己就算真的被罚,也不会太狠,更不可能伤及性命。神族凋零,少一个都是极大的损失,所以他才这般肆无忌惮。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四判竟然请出了魂枷。
魂枷是当年神族之中仅次于转生漩和束神鞭的惩罚。转生漩来自盘古大神,束神鞭属于女娲娘娘,这魂枷则来自于伏羲大神。修炼二字,本为外修内炼,外修功法,内炼精魂,功法易修,精魂难炼,这精魂便是内丹,内丹再精进修炼才能化成元神。蒋子文毕竟是当年钟山上数一数二的仙君,他早就修出了元神,功力自然不凡。像他这样的地位功力,一般惩戒对他无用,所以伏羲大神做出了专门约束高阶修士的魂枷。
所谓魂枷,便是可以束缚元神的枷锁。元神戴上魂枷,便不能再使用任何法术,行走坐卧、五感知觉皆如凡人。这听上去似乎并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些早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来说,是异常难受的。
荀酹常在人间,与人族算是亲近,平常也并不怎么使用法术,受完天雷之后尚且因地心引力的作用难受得需要搀扶。蒋子文这种多年没有“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行走过的人,让他戴上魂枷,跟要他命也差不多了。更何况每年他要以这种与凡人无异的身体承受八个时辰的转生漩折磨,这对他来说,是真的生不如死————转生漩不伤凡人躯体,所以他戴了魂枷的躯体进去不会有任何损伤,但他本质又是半神,转生漩对他神魂的折磨却不会减少半分。以后的每一年,他都要承受”躯体无伤,神魂重挫”的折磨。
蒋子文原本以为不过是禁足了事,没成想这一次被判得这么重,他匍匐在地上,抱着钟葵的腿连连求饶。然而四判已经在功过簿上落了笔,此刻就算是天神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荀酹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魂枷落在蒋子文的元神之上,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一切尘埃落定。
荀酹说道:“蒋子文依旧是一殿阎王,各位不能因他暂时受罚而对他有所轻慢。”
“是。”众阎王连连应声。
荀酹接着说:“有魂枷在身,蒋子文办事多有不便。稍后我会去仙庭将他的妹妹青溪[注1]接来,他受罚的这千年,暂由青溪代行一殿阎王之责。”
“全听大人安排。”
阎王们再不聪明,也都听懂了荀酹的话外音。蒋子文因觉得阎王是半神,无人能替,所以才如此放肆。但既然青溪能代替蒋子文,那仙庭自然会有别的仙君上仙可以代替其他阎王。即使如今蒋子文依旧是阎王的名头,但他实际上已经被架空。留着他,只因为他寿与天齐,可以长久压着封印。如果有一天封印破了,或者不再需要这封印,那蒋子文也就没什么用了。
一场“公开处刑”之后,阎王们的心里都有了数,荀酹这场杀鸡儆猴的戏也就做到位了。等各殿阎王接连关上全息投影,阎王殿里便又剩下了荀酹和四判。
钟葵说道:“希望今天以后地府真的能消停一阵吧。”
魏徵收拾着手中的东西,说:“我还要去收拾那些不规矩的鬼差,诸位,失陪了。”
“你就不能歇歇吗!”钟葵说,“那么多鬼差,你今天肯定收拾不完啊,明天再开始也可以,又没有人催你。我就没见你休息过,你不累吗?要劳逸结合,适当放松一下,给自己找点乐趣。”
“确实没有人催我,但这是我的工作,岂能因没有人催促就一直拖延下去?更何况我们身负要职,怎可能贪图享乐?你可知业精于勤荒于嬉?”魏徵正色道,“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注2]”
“打住!”钟葵连连摆手,“我错了,你别跟我掉书袋,你去忙,我不说了。”
“失陪。”魏徵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阎王殿。
陆之道笑着站起来:“正南啊,你说你招他干什么?他那个人不就那样吗?是吧大……我去!大人,你怎么了?”
荀酹几乎是瘫在圈椅之上,他以手扶额,轻声说道:“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
钟葵立刻上前渡了一些神力给他,待他气息平稳之后才说:“应该是太累了,刚才珊珊回来也累得不行。要不你上我那里歇一歇?”
“你回去照看珊珊吧。”荀酹拍了拍钟葵,然后对陆之道说,“道尔,麻烦你送我回书店。”
“好。”
飞机跟法术不能比,风惠然回到书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见二层灯亮着,便以为荀酹已经回来,兴冲冲地就上了楼,结果发现客厅里坐着的是陆判。
“风局长莫急。”陆之道见风惠然脸色剧变,连忙说道,“大人并无大碍,只是此行消耗颇大,今日地府之中处理蒋子文和吕岱时又动了些肝火,一时气滞。正南已经给大人顺过气了,他只需要休息一晚便可恢复如初。”
风惠然提起来的心落回去一半,他客气地道谢:“有劳陆判了。”
“不必客气。”陆之道站起身说,“既然风局长回来,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不打扰你们,我该回去了。”
风惠然:“陆判稍安,上次的事我还没有谢过,不如坐下喝杯茶?”
陆之道摇头:“上次的事我只是说了句实话,实在担不起你的这杯茶。更何况风局长至今未与我们计较当日的鲁莽,我们四个该谢谢你才是。”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陆判可否稍等我片刻?我先进去看他一眼,之后有事相询。”
“风局长请便。”
“多谢。”风惠然立刻转身进了卧室。
“唔……你回来了?”荀酹听见动静,勉强睁开一只眼。风惠然吊到一半的心彻底落了回去,他上前捂住他的眼睛,低声哄道:“快继续睡,别起来。”
“嗯。”荀酹一歪头又睡了过去。风惠然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风惠然将陆之道请去了一间茶馆,两个人对坐谈话,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这场会面。他从陆之道那里了解了一些当年的事情,最后又确认今晚荀酹确实不用下去当值之后才放下心来,开车回了书店。
第二天一早,荀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风惠然的怀中,他用手搂过风惠然的腰,低声说道:“我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我觉得我应该好好珍惜这样的日子,毕竟等你恢复之后就又要半夜上班了。”风惠然亲了下荀酹的头发,“昨天回来看见陆判时吓了一跳,我现在是一刻都不想跟你分开。”
“那就不分开。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去的地方你都能去,但你去的地方我可不是都能去。”风惠然嘟囔道,“要不你把我变成个什么东西,随身跟着你好不好?”
“堂堂人族使者,要变成我身上的物件?你也不嫌臊得慌。”
“我跟我老公黏在一起有什么可臊的?”风惠然托起荀酹的脸,仔细看了看,说道,“嗯,脸色好多了,看来确实睡得不错。”
“都说了我不再骗你了,怎么还这么不放心?”
“被你骗怕了。”风惠然刮了一下荀酹的鼻子,“今天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
“那就再躺会儿?”
“听你的……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