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三老爷卸下门板抬到院子里,上面铺一层干净的床单,把糊状的红薯泥刮到床单上抹平整。这个过程一定要趁热快速刮匀,以免生出裂缝。
大太阳晒一天,到傍晚时拿一块干净的湿布巾擦拭床单背面,接着就可以完整撕下苕皮子上黏贴的床单。脱模掉的苕皮子背面再晾晒小半个时辰,用剪刀剪成菱形小块,苕皮子的制作就完成了一大半。
剩下的就是入油锅炸得酥脆,这般黄灿灿的苕皮子放一年都不会坏,过年时招待客人最体面不过。乡里人很少去镇上买点心,这些零嘴正好派上用场。
清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李老三还钱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杏娘心里就堵得慌,无知无味吃了早饭出发回娘家。依旧是周邻撑船送过来的,到了地方他也没回去,跟在杏娘身后进了李家老宅。
她来得早,别人更早,李家四兄弟及婆娘、孩子挤满了一屋子,这次李苏木也提前一晚赶了回来。成年男性坐在堂屋,女眷孩子候在偏房,叽叽喳喳吵乱不休。
这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李老三,三个月不见,他似乎长得白胖、圆乎了些。以往干瘦、枯黄的面容添了几分红润,可见日子过得惬意。
李老三心里是得意的,凭谁家赌博欠了一大笔债,倾家荡产倒不至于,伤筋动骨一番还是难免的。他就不一样,只挨了一棍子打,他老子就答应给他还债。
这顿打还是值得的,尽管腿被打断了,可老子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只不过他爹出手重了些。他不会怨怼他爹,谁叫他爹同意替他还钱呢,可见心里还是疼爱他的,知道他家没钱,一个铜板都没找他要过。
这般好的爹哪里找,还得是亲爹,李老三知道村里的人都在骂他败家子、闯祸精。
骂就骂吧,挨骂又不会少一块肉,他知道他们是嫉妒,嫉妒他有一个这般有本事的爹,闯出天大的祸事也不用怕。
再说腿断了也不是一无是处,李老三这三个月整日里在家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连秋收都不用下田忙碌,这样的日子何其畅快。
要李老三说,他断腿前都没过过这般轻松的日子,平日里可以偷懒耍滑,农忙时要是不下地,他爹能把他摁在水里淹死。
如今不一样,他的腿断了,被他爹打断了,可以名正言顺躺在床上修养。
不用忍受毒辣的太阳以及繁重的农活,真是做梦都能笑出声。
就是平日里有些无聊,又不能一直睡觉,白天睡多了晚上更难熬,只好叫来孙子、孙女打发时间。要是喊几个人过来耍耍牌九就好了,不赌钱也行的,他就是闲着无聊过一下手瘾。
在这个当头,就是给他喂下老虎胆,他也不敢赌钱的。
李老三挨了打,钱氏跟变了个人一样,对他千依百顺,柔情似水。这也难怪,李老三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依靠,儿子虽然会给她养老,可枕边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存在。
李老爷子要不是看在三儿子的份上,能对她这般容忍?
孙子、重孙到底隔了一层,她儿子又不是李苏木,那才是老爷子的心尖尖,儿子尚且要靠后。若是没了当家的,她就算衣食无忧,那日子能不能过舒坦就不好说了,丈夫才是最大、最长久的靠山。
想通了这一点,钱氏对李老三是有求必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说,还随叫随到,伺候、照料娘老子都没这般周全。
这般吃吃喝喝的,李老三想养不胖都难,这要是个易胖体质的,腿刚断时骨瘦如柴,三个月过后说不定都可以出栏了。
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其实早大半个月前李老三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硬是又在床上躺够了十多天才下床,一来叫人看看他伤得多重,修养了近三个月才将将能下地。可见他吃了多少苦头,往后他肯定改过自新,不会再犯错。
二来么,也是能多勾起些他爹的怜惜之情,毕竟这腿是他老人家打断的。打断容易续骨难,他做了近三个月的废人,日子是多么难熬。
三来自然是拿捏三房的一大家子了,他这个当家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好吃好喝的还不紧着点他。伤了腿,当家作主的派头倒是越发大了,在家里说一不二,动不动就发邪火、闹脾气。
钱氏今天当然也在场,在人堆里说得眉飞色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发生了什么喜事。
钱氏自然是高兴的,有个本事大的公公就是好,不枉她爹当年千方百计把她嫁进李家。
不说这些年她往娘家扒拉了多少好处,单只这桩男人闯下如此天大的祸事,搁在旁人家,公婆就是不把她休回娘家,也会把她暴打一顿,谁叫她没看住男人。
可她公公婆婆倒好,一声不吭答应还债不说,对她一句重话都没有,眼里只当没她这个人。
钱氏无所谓,只要公婆给他们家还钱,她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
幸好她当初力排众议,坚持把娘家侄女娶进门当大儿媳妇。如此,李家就算想甩掉他们钱家,那也是万万不行的,李家后辈身上都有她钱家的血脉呢。
钱氏不止一次佩服自个的英明决定,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