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人流如织。
许愿站在机场等候厅的玻璃幕墙下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钥匙上的小猫挂坠,黑色大衣衬得身形挺拔。
窗外大雪纷飞,跑道指示灯在玻璃上晕染出朦胧的光斑。
手机震动,杨柳发来消息:“今天气温很低,不要冻到自己。”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面放着出门时她特意塞的几个暖宝宝。
广播响起,旅客陆续涌出。远处传来行李箱轮子的轱辘声,许愿抬眼,一下就看到了乔沐推着行李车走来,车上堆着三个巨大的编织袋,鼓鼓囊囊的,顶上还绑着个挪威买的驯鹿玩偶。
姥姥拄着拐杖走在旁边,老花镜上还沾着暖气凝成的白雾,远远瞧见他,拐杖往地上一戳,“小许!”姥姥嗓门洪亮,“你这衣服是纸糊的?下雪天穿这么薄!”
“姥姥,车上有暖气。”许愿笑着接过行李车,发现底层塞着个扎彩带的陶罐,“这是?”
“腌酸笋,”乔沐说:“小柳小时候一顿能吃半罐,去年视频里跟她姥姥念叨好久没吃到。”
许愿笑着点头,手指却紧了紧行李车把手。
杨柳上周胃病复发,医生特意叮嘱忌口。他面上不显,只温声应道:“我会替她收好的。”
机场高速在雪中蜿蜒成一条银带,许愿将暖气调高两度。
车内暖气瞬间烘得玻璃起了雾,姥姥用苍老的手指在车窗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忽然开口,“这雪下得,跟小柳出生那年似的。”
坐在副驾驶的乔沐正在系安全带,闻言手指骤然攥紧带子。
车载香水是杨柳挑的茉莉香,此刻混着车窗外大雪的冷意,似乎凝成某种潮湿的回忆。
“像吗?”乔沐垂下眼,开口,“我记得那年的雪更大,窗沿积了好厚一层。”
车轮碾过薄冰,车身轻微打滑。许愿沉默着,握紧方向盘,听见姥姥的拐杖轻轻敲了敲椅背:“小许啊,你还记不记得柳城咱们的第一次见面?”
许愿说:“我一直记得。小巷里的路灯光不大,您找不到钥匙,我帮您找到的——您那天又很晚才回家吧?”
像是想起了什么,姥姥笑着道:“你怎么变得和小柳一样,那晚之后我还和小柳说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长得白净高大,脾气又好,活像话本里的俏郎君,不知道将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谁知道……”
后视镜里,乔沐的侧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像褪色的旧照片。
谁知道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和喜欢的女孩分别了五年之久。
许愿喉结滚动,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年初雪,独自站在小院墙外的阴冷落寞。
那是他和杨柳分开的第五个月,他瞒着父亲从国外飞回来,在来的路上一路紧张,却没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这样也很好,”他笑了笑,听见自己这样说:“起码是个好结局,不是吗?”
乔沐忽然轻笑一声,“你倒是豁达。”仿佛她成了话本里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几人沉默片刻,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再次开口,“不过,那天我和你说的话……”
“小沐。”姥姥突然打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该跟小许说?”
高速路牌掠过蓝光,显示距离市区还剩10公里。许愿手指在方向盘皮革纹路上轻轻摩挲,这是杨柳紧张时的小动作,不知何时传染给了他。
“那年你一个人回来看她,”乔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扭头看向窗外飞雪,声音很平静,像浸在暖风里,“我留你喝了碗鸡汤,还和你说小柳没在家,你走之后,我忘记把这件事告诉小柳,害她一直误会你。”她转头看向许愿,“这件事,是阿姨不对,我和你道歉。”
许愿面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右手小臂肌肉条件反射地抽搐,他内心感觉到一阵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柳那天回来后,发现多用了一只碗,问我谁来了,”乔沐继续说:“我说是我一个朋友。”
杨柳看着她,眼里闪着一点期待的光,闻言,十分缓慢,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眨了眨眼,看不出是什么心情,转身去橱柜拿了一只新碗去盛汤。
车载屏幕忽然弹出杨柳的消息,“上车了没?姥姥怕冷,别让她坐后排风口。”
现在不好回消息,许愿把温度调高时,听见乔沐轻声说:“那时候我觉得,男人都是火坑,我一个人跳进去磋磨那么多年就算了,没必要让女儿也懵懵懂懂地一头扎进去。”
雪粒扑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刮出扇形痕迹。姥姥突然把老花镜往鼻梁上一推,“火坑咋了?我们小柳就爱玩火!”
紧绷的空气突然裂开细缝。许愿低笑了一声,从储物格里摸出个铁盒往后递,“姥姥,陈皮糖。”
“看看,小许比你贴心。”姥姥拍了拍乔沐的手臂,“当年要不是你拦着,我早把这事告诉小柳了。”
“……”乔沐闭了闭眼,“妈。”
许愿熄火时,看见乔沐视线落在他身上。女人眼角的细纹盛着停车场暖黄的光,声音很轻:“当年我说北方冷,我其实希望她报南方的大学,离家里近些,但是她很倔,义无反顾要去北方。”
后备箱里的酸笋罐突然晃出声响,许愿拎行李的手顿了顿。
“她比我聪明,”乔沐关车门地声音响起,“她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许愿看见属于母亲的那双眼睛,里面装满了许多的东西,她笑了笑,说:“每个人的人生都由自己掌控,我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她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接下来的几十年,你们会结伴同行,如果你有一天不想和她一起走了,”乔沐直视他,最后一句话语气很淡,“希望你不要伤她的心。”
——
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杨柳踢掉高跟鞋的动作顿住了。
一只巨大的驯鹿玩偶正瘫在沙发上,脖子上系着条格格不入的丝绸领带,她疑惑地歪头,这条领带是今早许愿出门时戴上的,现在却到了这里,这一看就是某人的杰作。
“小柳回来了?”姥姥举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电视画面定格在婆媳撕扯头发的荒诞镜头。
“嗯,”她赤脚踩在暖融融的地毯上,换上毛绒拖鞋,“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