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辰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昨天……”
话题一旦打开,少年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许愿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思绪却飘回很多年前的那个暑假,小胖墩咬着铅笔头哭丧着脸说“杨姐姐救我”,而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做红烧肉。
“……杨姐姐帮了我很多。”他突然说道,指尖在桌面划了一圈,“要不是她当年逼我背单词,我现在可能连课文都看不懂。”
许愿抬眼,“她一直这样。”
“对了!”他突然掏出手机,“昨天我收到一些语西姐发来的老照片……”
简语西听说他明天要见许愿,简直疯了一样,一直在发消息。一会儿抱怨自己工作忙,没时间来看杨柳,一会儿发几张照片,要他明天带给许愿看。
屏幕上是初中时代的杨柳,扎着高马尾站在领奖台上,笑容明媚。下一张照片却让许愿手指一顿,穿着校服的男孩红着脸递给她一个粉色信封,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周围起哄的同学被虚化成背景。
“这是……”
“啊……”程以辰下意识划过去,“不对,这张搞错了。”
许愿不让他划走,手指轻点几下,声音沉沉,“说。”
“一个男生给姐姐的情书,”程以辰犹豫片刻,才压低声音,“她还当场拿了出来,被别人念出了内容。”
许愿盯着照片看了两秒,突然问:“你还记得具体哪天的事吗?”
路灯已经亮起来,细雪又开始飘。许愿进门时,杨柳正窝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里看书,膝上盖着绒毯,脚边趴着四仰八叉的麋鹿玩偶。
“怎么样?”她头也不抬,“他现在帅吧?”
许愿把沾了雪的外套和红围巾一起挂在玄关,“还行,一般般,没以前那么憨了。”
她笑出声,“你真是,好话都要被你说成另一个意思。”
暖黄的阅读灯在她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许愿走过去,突然抽走她手里的书。
“听说初中有人给你写情书?”他指尖捏着她的下巴,眼底压着一层晦暗的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咚”地砸进她记忆的深潭。
杨柳瞳孔微缩,拍开他的手,“你听谁说的?”
“小胖?”
他点头,“我跟他说了,我和他姐姐在一起了,现在处于马上要结婚的状态。”许愿单膝跪在沙发边,直视她的眼睛,“所以,我不能知道你以前的事?”
杨柳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脊上的烫金标题。
“不是你想的那种故事。”杨柳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雪。
“那不是情书。”她说,声音有些哑,“是武器。”
许愿皱起眉。
“初二那年,隔壁班的男生给我写了封信。”杨柳盯着茶几上的水痕,仿佛那里正倒映着过去的影子,“我当着我爸的面,在放学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拿了出来。”
许愿没说话,隐约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青涩的初恋故事。
杨柳扯了扯嘴角,模仿着当年尖锐的语调,“看,这就是我妈当年收到的,毁了她一生的把戏,现在,轮到我了。”
父亲的巴掌举到半空,却没如预料般的落在她脸上,而是重重扬下。
空气凝固了一瞬。许愿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他冲上来要打我,我多希望那天我能真正的感觉到疼痛。”杨柳轻声说,“那天晚上,我就跟姥姥走了。”
姥姥踩着一路泥泞推开大门,老人一进门就对父亲说:“孩子我带回去吧。”转头把哭到脱力的杨柳裹进厚厚的棉袄里。
暖气充足的客厅里,她机械地复述着这段往事,手指把毯子绞出深深的褶皱,“那封情书……其实我连看都没看。”
许愿的指腹擦过她泛红的指节,像在抚平某种无形的褶皱。
他突然后悔了。
后悔自己开启这个话题,为了某种要知道喜欢的人的一切的恶劣想法,居然又让她回想了一遍这种事。
许愿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杨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一下下敲着她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
杨柳闷在他胸口笑出声。
许愿放开怀里的人,不明所以地看她。
她笑着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早就不在乎了,我现在都多大了,哪能被那些小事吓着,再说了,就算晚上又做噩梦了,那醒了不是还有你陪着吗?”
他撇了撇嘴,不是很赞同这番话。
杨柳一直笑着,笑着笑着,她听见他用温暖的话语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想你受伤,不想你孤单寂寞,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吧,才让你在梦里害怕的时候见不到我。”
她愣住了,下一秒,眼眶通红。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抿直了嘴角,没说话。
“以前我总是想着和你结婚,这样你就永远和我捆在一起,你的一辈子都属于我,”许愿抱紧了她,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他好像从来没问过,她对婚姻的想法。
如果她愿意,那很好,许愿会非常开心,并且会遵守自己的承诺,一辈子对她好。
可如果她不愿意呢?婚姻对她来说,到底是蜜糖还是毒药,仪式上的誓言愿意相信吗?以后几十年都要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会开心吗?会害怕吗?会有后悔的时候吗?她曾经会不会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在害怕自己走到这一步呢?曾经的她,居然会用这件事来伤害自己,不管不顾,用最刺耳的话语说出来,当做斩断和父亲之间最后几丝情分的一件利器。
许愿不愿去想。
“可是你从来不说以后。”每次许愿问她,有了孩子后,他们要怎么做更好一点,杨柳都是笑着看他说,从来不发表意见。
正如现在,他说尽了内心的独白,她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你会喜欢我多久?”
他小心翼翼得问。
杨柳眼眶发热,良久,她吐了口气,凑过去张嘴咬了他手腕一口,“你才是傻得不能再傻了。”
“我要是不喜欢你?我愿意一个人过来找你?还和你同居,一起睡觉,一起上下班,一起见家长?”她眯了眯眼,“你居然连我对你的心都不愿意相信,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许愿,你后悔了?”
夜色彻底笼罩了客厅,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
许愿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什么也没说。
杨柳叹了口气,又一次叫他的名字,“许愿。”
“嗯?”
“那支钢笔。”她指的是她每次出庭用的那一只。
杨柳仰头看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以后给我们的孩子批改作业吧。”
许愿喉结滚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