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在下雨。
顾斯的黑伞稳稳的罩在两人头顶,薛宜年听见雨滴敲在伞面的声响。
“我下午在银行区那边有些会议要处理,”顾斯在机场分别时,语气轻松地说道,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先去酒店安顿,熟悉一下周边环境。等我忙完了,会联系你。”
薛宜年点点头,并未多想。
他知道顾斯是个大忙人,能在百忙之中“顺路”与他同行,并帮忙安排好一切,已经让他感激不尽。
至于分开行动,反倒让他松了口气。和顾斯那种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强大气场的人待在一起,压力还是不小的。
与顾斯道别后,薛宜年独自乘坐专车前往预订的酒店。
正如顾斯所“建议”的,这家酒店离ECCV的会场很近,是一家风格现代简约、带有浓厚学术氛围的酒店,与顾斯下榻的、位于班霍夫大街金融区心脏地带的奢华酒店风格迥异。
酒店房间的窗外,可以看到被雨水打湿的街道和偶尔驶过的、发出轻微嗡鸣声的有轨电车。
对岸的建筑笼罩在雨雾之中,轮廓模糊,宛如一幅印象派的画作。
这份异国的雨景,宁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恰好呼应了薛宜年此刻的心境。
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为这次会议精心准备的资料和海报。
巨大的海报筒靠在墙边,上面印着的复杂金文图样与窗外的欧洲景致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他的研究,是关于遥远东方的古老文明;而他此刻身处的,却是西方现代文明的腹地。这种时空的交错感,让他有种奇妙的抽离。
他拿出手机,习惯性的想给顾纶发一个报平安的信息,但指尖悬在屏幕上,才发现顾纶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发过消息了。
XUE:我到苏黎世了。
对面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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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来自故土的、悬而未决的心事,像一缕湿冷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苏黎世的雨天,缠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孤单。
尽管即将迎来学术生涯的高光时刻,但此刻,在这陌生的国度,面对着窗外连绵的雨,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第二天,便是他进行Poster展示的日子。 ECCV的会场设在苏黎世大学的一个现代化会议中心里,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学者、研究人员和学生汇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智慧碰撞的火花和不同语言交织的低语。
薛宜年找到了自己的展位,小心翼翼地将海报展开、固定好。看着自己耗费了无数心血的研究成果以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他心中既有自豪,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周围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他们会如何评价他的研究?那些深奥的金文字符和复杂的算法模型,能否引起他们的兴趣?万一有人提出尖锐的问题,他能否应对自如?
越是临近展示开始的时间,他就越是紧张,甚至感觉手心都有些微微出汗。他深呼吸了几次,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效果甚微。他甚至产生了一丝退缩的念头,想躲回酒店房间,避开这一切审视的目光。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顾斯发来的讯息。
“一切顺利吗?找到展位了?”
薛宜年回覆:“找到了,谢谢关心。还有半小时开始,有点紧张。”
几乎是立刻,顾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薛宜年犹豫了一下,走到会场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接起。
“紧张?”顾斯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这很正常,宜年。面对这样重要的场合,适度的紧张反而能让你更专注。”
“可是……”
“听我说,”顾斯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想想你为了这个研究付出了多少努力,想想那些被你成功识别出来的金文背后所承载的历史。”
“你的工作非常有意义,而且技术上也足够扎实。ECCV能录用,本身就是对你最大的肯定。”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有条不紊地解开了薛宜年心中那个紧张的结。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只需要把你所做的、所想的,清晰地分享出来。把它当作一次交流,一次向对这个领域感兴趣的同行展示你发现的宝藏的机会。相信我,你会做得很好。”
薛宜年静静地听着,感觉那份盘踞在心头的焦躁和不安,竟然真的随着顾斯的话语,一点点地消散了。顾斯的声音里有一种笃定和自信,仿佛他对薛宜年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而这份信心,奇迹般地传递给了薛宜年。
“谢谢你,顾斯哥。”薛宜年低声说道,感觉心绪平稳了许多。
“不用谢。专心展示,等你好消息。”顾斯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薛宜年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愣了几秒。他有些惊讶于顾斯对他情绪的精准把握,以及他话语中那种超乎寻常的影响力。明明只是几句简单的鼓励,却比他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还要有效。
这个男人……确实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和手腕。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自己的展位。此刻,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