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安早已放下碗,但与钱浅聊的畅快,一直没放下酒。
见绵绵双眼发直盯着桌子,钱浅对宋十安说:“你先转移到榻上去,我跟绵绵先把桌子收了,她要午睡了。”
宋十安乖乖被牵引到另一处,听着脚步声进进出出,随即传来椅子绊到的声音和绵绵惊呼:“姐姐!你没事吧?”
宋十安猛地站起身,又听钱浅说:“没事没事。这酒还有个坏处,就是喝多会头晕。睡一觉就好了。”
绵绵将钱浅也推到榻上,语气带着责备说:“你就乖乖在这歇着吧,剩下这点我收拾就好了。下次可不能喝了哦,这两瓶都给宋哥哥喝好了。”
钱浅笑嘻嘻道:“遵命!”
宋十安问:“磕到哪了?”
钱浅语气轻松说:“没有,就绊了一下。”
相顾无言良久,绵绵的声音打破沉寂:“姐姐,宋哥哥,我去午睡了哦!你们慢慢聊。”
“去吧!”
宋十安在屋子恢复寂静后,主动挑起话题:“绵绵为何这么怕人?”
钱浅解释说:“绵绵不是单纯的胆小。她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生人靠近会有生理上的不适,会全身紧绷,手足无措。更无法与人触碰,她会无法呼吸,浑身颤抖。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就像你想咳嗽、打喷嚏一样,无法控制。”
宋十安很惊讶,“社交恐惧症?还从未听说过此等病症。”
钱浅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听过、没见过的可多去了!”
宋十安顺着她的话说:“说起奇事,我倒想起一桩。四年前,有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破格参加会试,一举拔得头筹,以至于那年各地区的会元受到的关注和追捧都少了,全被那十二岁的天才名头给压下去了。”
“有吗?”钱浅并不知道她当年引起过一番轰动。
宋十安以为她不想承认,继续试探问:“那少年天才的名头传遍大瀚,许多书院的学士都想来见一见,可那少年却昙花一现,自此悄无声息。听闻少年就是青州人士,不知你可否认识?”
钱浅狐疑道:“你该不会是老院长派来的说客吧?”
宋十安见她承认,感叹道:“真的是你。”
钱浅蹙眉问:“你打听我做什么?”
宋十安解释:“也没有特意打听,是你家邻居婶婶太热心,将你夸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我才得知传闻中那十二岁的天才,居然就是你。”
“传言夸张不可尽信。”
“我还听说绵绵并非你亲妹妹,而是你领回来的孤儿。”
“瞧,传言不可信吧!绵绵的亲娘生完她不久就去世了,后来她爹又找了个继妻。绵绵五岁时她爹也病故了,她便与她继母一起生活了。”
“然后呢?她继母也去世了?”
“没有啊!活得好着呢,精神十足的。”
“那她怎会跟你一起生活?”宋十安好奇地问,忽而深吸口气,“你不会,是偷来的吧?即便她继母对她不好,也是她的监护人,你偷偷带走可是违反律法的!”
“胡说什么你!我是正大光明拿着绵绵的身籍,在全村人的见证下把她带走的。她那继母不做人,不给绵绵饱饭吃,成日打她,还让她给人洗衣贴补家用。我将绵绵父亲留下的房契、田契都留给她了,带着绵绵净身出户,她高兴地就差敲锣打鼓送我们走了呢!”
宋十安惊得半晌无话,“你当时还未及笄,如何取得她的监护权?”
钱浅话音掩饰不住得意:“文书当时就写好了,有见证人的,只待我及笄便可去官府登记变更。等过几日,我身子爽利些就去变更了。”
宋十安说:“即便如此,那些都是她父亲留下的,你替她做决定也太草率了。”
钱浅不认同,“村中屋舍、几亩薄田,不值几个钱,都是身外之物。彼时若我瞻前顾后,绵绵有没有命活到今日尚且两说。我既领了她回来,自会对她负责到底,至少会在死前尽力安排好一切,让她余生无忧。”
宋十安想到她手上那道疤,顿时沉默了。
钱浅转而又问:“话说你懂不懂鉴定良田啊?我想尽快给绵绵买些良田,让她先适应适应收租的日子。你放心,不让你白帮忙,牙行的佣金我会一分不少付给你。”
宋十安很担心她这是在安排后事,反问道:“你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不计代价,就不怕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就像昨日救我,万一我不会水,你没能活着回来呢?”
钱浅说:“当时没想那么多,确实有点冲动了。可人生太短,凭心而动,随心所欲,痛快就好。反正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个先来,凡事都细细筹谋计较得多累啊!”
宋十安劝道:“人活一世,即便不求流芳百世,亦该做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方可不负此生。你有大才,更不该如此草率对待自己的人生。”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钱浅嗤笑道:“在你看来,人活着就该实现自身价值,做明主贤臣,为国、为朝廷、为百姓宵衣旰食,鞠躬尽瘁。在我看来,王朝更迭,顷刻间兴亡过手,不论励精图治,亦或搅动风云,最终不过青史几行名姓,是忠是奸,全由后世评定,无甚乐趣。”
宋十安反驳:“王朝更迭不可避免,可我们就活在当下,总该要为国为民尽些心,也对得起你的天赋异禀。”
“什么狗屁天赋异禀!相信我,你绝不会想要的。”
钱浅懒得跟他争辩,只说:“你我的起点与终点都不一样,同一条路无法将你我都送达目的地。你有你的期许,我也有我的在意,你我本质上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