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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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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稍稍聪明些,摁着他一同朝我下拜,“诺。”

那时我还是在意阿武的,尽管我与这个弟弟之间的情分不如与阿启那样亲厚,可他毕竟是我的血亲,我不能看着他走上错误的道路。在我不算清晰的记忆里,阿武是个乖巧得体的孩子,比起大胆任性的我、桀骜乖戾的阿启都更讨人喜欢。因此我怜爱他。

他是那样的好,仿佛将古书中所有对君子的赞扬都集中在了一人身上。我的弟弟阿武,有着我们姊弟三人中最出挑的长相,眉目舒朗,挺拔如松,且能文善武,六艺无所不晓。我父还活着的时候,曾在病中将其召至跟前,亲自考校于他。后来他对阿启说:你的弟弟可以辅佐你。

……但愿阿武真能做一个贤臣,与阿启共呈一出和睦的佳话。

我的长门园阿武不常来,我们见面的时候多是母亲居住的长乐宫。因此他由使者领来我面前时,我可以从他的眼底捕捉到雀跃的好奇。这年阿武还只有二十余岁,举手投足间都是轻盈的,像是拂过山间泉流的风。

“阿姊这里好。”他一见到我便向我夸赞,“幽篁绕青石,明溪环翠山,景致绝佳。虽没有长乐未央二宫的辉煌大气,却是极为养人的所在。我来到这里,简直就不想走了。”

我招呼他落座,笑着答道:“你要是愿意留在我这,我是再高兴不过,只是你来访长安多次,就没有哪一次在我这里长住过。我知道了,在你心里,我这个阿姊,终究不如你的皇帝阿兄。”

阿武不经逗,连忙朝我解释:“阿姊这是哪里话,我是替汉家拱卫山河的诸侯王,有职责在身,不敢羁留于长安。陛下看重我,在我进京朝拜时屡次招我共饮,这是给我莫大的颜面,也实在叫我惶恐。再过些时日,我便要离开长安回梁国睢阳了。”

我暗自点头,庆幸这个弟弟至少还没有在荣宠之下飘飘然。于是接下来我摆手让侍者退下,在阿武惊诧的目光中,我向他问起了阿启醉酒之后说有意传位于他的事。

阿武先是吃惊,再是为难,却终究还是在我的要求下将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次。

我拿不准他的心思,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此事,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阿武垂眸,后又抬起眼睫直视我,那双年轻的瞳孔中干干净净,“阿姊,我知道陛下只是喝多了。那天的话我会忘掉,并且再也不会提起。”

我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那最好。”

很多年后我回想我与阿武的那次见面,试图从记忆里的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当时阿武是否说了实话。我情愿相信我最小的同母弟弟是个野心勃勃的狂徒,这样一来我的内心也能少几分对他的歉疚。可我翻遍了回忆,最终也不得不承认一点——二十多岁那个阿武,或许真的还很无辜。他恪守本分、牢记君臣之道,只可惜命运早已为他写好了悲惨的结局。

那夜,我召来了美姬歌舞,呈上了各地来的珍馐,又亲自给阿武斟酒。用来招待他的,皆是我长门园中收藏多年的陈酿。那场宴席持续了半个晚上,我与他都算是尽兴。自阿武出世以来,我和他从未有过如此推心置腹的时候,醉酒之后的阿武不住的笑,将多年来心中的悲喜悉数说与了我听。

他说这些年来他留在梁国封地总会觉得孤独。山河虽好,还是不如亲人相伴在侧。

他说他曾经羡慕过我与阿启,认为姊弟三人之中,我和阿启终究更为亲密。

他还说,希望我能多去看看母亲,母亲眼盲老迈,纵然嘴上好强,实则最是期盼子女关怀。她是个严厉的人,一腔慈爱之心都藏在平日里的苛刻之下。

我品味着他这些颠三倒四的醉话,心里暗暗感慨我这弟弟内心实在是柔软。后来他昏昏沉沉倒下时我仍算得上清醒,便命侍者将他带下去休息。

但我却没有睡意,反倒屏退了婢女,独自坐在杯盘狼藉的厅中怔神。有人问我为何还不就寝,我瞪了眼她,摁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总算想起了一个一直以来被我忽视的问题——

“陛下对梁王做出的那番允诺,知道的人多吗?”

阿武能够守住本心是好事,我却还担心有宵小听见了这句戏言,萌生浑水摸鱼的心思。

为我打探了未央宫情报的侍婢回答说:“陛下与梁王之间的家宴,世间几人有资格出席?陛下所说的那些话,知道的人自然不会太多。”

“那就好。”我说。

“只是……”那婢子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面露迟疑之色。

“休要吞吞吐吐,说。”

“陛下说的那句话,太后是知道了的。”

我乍然听闻此话,心里倒是并无多少想法。我能打探到的事情,母亲想要知道也是很容易的。左右她是我们的母亲,总不至于害我们。

然而我派去长乐宫刺探情报的人却回来告诉我,说母亲在得知阿启醉后有意传位与阿武的消息之后,欢喜异常,甚至反复询问阿启身边随侍的史官可有将他那句话记录下来。

我听后久久不能言语,不是不想说些什么,而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因为阿武淡泊态度而轻松下来的一颗心再度被悬起,那时我便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之后可能会降临的灾祸。只是当时我仍然心存侥幸,满以为我们姊弟三人终能和睦一世。

不久后阿武辞别长安。我亲自去送了他,只是没有送到灞桥——那是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我总潜意识里觉得,踏上了灞桥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

而阿武才离开,母亲便从长乐宫莅临宣室殿,劝说阿启真的立阿武为储君。

阿启当时据说是默然不语。在他身边服侍的某位美人斗胆说了一句:“陛下当时酒醉,所说的话怎能当真呢?”

母亲闻言立时沉下面孔,说天子一言九鼎,岂可信口开河?又拿出了昔年周成王桐叶封唐的典故以警示阿启。[4]

这一场争执的结局我并不清楚,许是不了了之,因为即便母亲摆出了强硬的姿态,阿启最终也没有颁布册封阿武的诏书。

不过之后阿启又再度派出使者前往梁国,对阿武进行了安抚。天子对胞弟的重视,举世人尽皆知。

家令问我可否要准备礼物前去讨好阿武——毕竟阿启虽然没有封阿武做储君,可从他和母亲的态度来判断,梁王的受宠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我总觉得阿启的态度不寻常,于是我对家令说:“此后少与梁王有私下的来往。”

“那咱们……”

“去长乐宫,探望太后。”

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母亲那时候还在生阿启的气,并且因为阿启不肯如她所言那般册封梁王为储君而多日不饮不食。

皇帝与太后,他们一人是我弟,一人是我母。我之荣耀权势,皆来源于他们,他们闹到黄泉不相见的地步对我没有好处。因此,他们关系恶劣,是我不愿意见到的。

可惜阿启和母亲总是会因为种种缘故而产生矛盾,自打小时候起,我们姊弟三人中最容易惹母亲生气的便是阿启。我身为唯一的女儿,与母亲关系亲厚,阿武是幼子,独占母亲怜惜,唯有阿启,一直以来不受她喜爱。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人总有偏心的时候,一个母亲即便是面对着自己的子女,也不可能做到对每一个都极尽关爱。我出生时母亲尚且年少,对我的到来满怀期许,哺育我时小心翼翼,唯恐不能尽为母之责,阿武是她幼子,降临在她已成为中宫之后,她可以用足够从容的姿态去照料这个孩子。唯独阿启,在成为太子之前,是时常被她忽略的,在做了太子、做了国君之后,又是被她所挑剔的。

若想要母亲与阿启两人各自安好,那最好是叫他们别再相见。然而汉家以孝治天下,无论阿启愿不愿意,他也必需要时常前往长乐宫。在世人面前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于他们二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他们两人中扮演调停的角色。

这一次还算幸运,母亲虽然对阿启满怀恼怒,但至少还听得进我说的话。她自从成了太后之后脾气便坏了许多,我却还能哄得住她。

阿启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总让母亲提心吊胆的太子,他已经成了九五之尊,然而母亲依旧对他有诸多不满,数次在我面前数落阿启的轻浮无德。

我温声细语的反驳她,她嗤笑,说,“你夸赞他有帝王之相,那是因为他已经做了帝王。自周礼既定,至高之位传嫡不传庶、与长不与幼,无关才能。可你焉知那没能坐上皇位之人,就不如阿启。”

我不敢再言,母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在她眼中,能比得过阿启,坐稳皇位、泽披天下的人——显然是阿武。

后来我也思考过,若是阿武平庸一些、软弱一些,母亲是否还会那样的意气难平?

不……即便阿武是个痴儿蠹鬼,母亲也会设法将他扶上皇位,这就好比……假设我的阿娇貌若无盐,我也会将她送进椒房殿一样。

一切的选择源于对权力的追逐,而尝过权力的人,是宁肯众叛亲离也不会放手的。

更何况阿武的确有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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