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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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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的脸色很是难看,灰白的像是将死之人。在内心起伏不定的情况之下,人无法说出完美的谎言。接下来他对我说的话,我想或许是肺腑之言——

“阿姊,我固然是图谋帝座,然而杀死一个袁盎,于我无益,我何苦做这样招致天下骂名的事?那以我的名义派出此刻的公孙诡与羊胜根本未曾得到我的授意,我本想缉拿他们审出一个真相,可谁料这二人竟双双自尽。我实在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求阿姊能看在姊弟情面上信我这一回。”

这与我得到的消息不同。阿启派去梁国的使者回来禀报说,是梁王主动藏匿了公孙诡与羊胜,后来眼见实在保不住这二人,才命他们自杀,以此保全自己。

这件事的真相我无心计较,对错是非那是廷尉要判断的事情。

我那时盯着阿武看了一会,继续说:“杀死袁盎的确于你而言并无好处,可阿武,你过去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他迷茫的抬头注视着我,我这位以勇武闻名的弟弟,终究还是欠缺了对人心的算计。

“你过去不懂得君臣相处的道理,以至于早就在长安树敌万千。便是市井小儿亦曾听闻你张狂傲慢的传言。如今你说你没有为一时之愤杀死袁盎,谁信?”

“我——”阿武张口想要反驳。

他许是想说,他并非如传闻中说的那样不堪,他也不是僭越礼制的狂徒,他与天子同车辇只因天子乃是他的同母亲兄长,他曾经将得意流露在面上只因他太过年轻被平定七国之乱的荣耀冲昏了头脑。

也许他真的萌生过不该有的野心,可那是情理之中。这天底下那样多的人,谁能抵抗住至尊之位的诱惑?

可阿武不是为了野心就能不择手段的人。

我的确不了解我这个弟弟,他与我的年纪相差太大,他从孩提长为少年的时候,正是我身在堂邑的岁月。可这段时日我有找到曾经侍奉过阿武的老宫人,在他们口中,阿武小时候便乖巧谦和,虽为中宫嫡子,却从未有骄矜跋扈的时候。一个人的性格或许可以伪装,却磨灭不了成长路上留下的刻痕。我的弟弟刘武,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那他缘何会在长安臭名昭著呢?

我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为阿武的愚蠢,为阿启的心计。

阿武脸色微变,他不是傻子,自然猜到了些许真相。可多年来对兄长的信任又使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推论。我看见他紧紧抿着唇,许久不发一言。最后他重重的拜倒在我面前,说:“求阿姊救命。”

我伸手抚摸他带着长冠的头颅,微笑着予他承诺,“谁让我是你阿姊呢。”

我让阿武乖乖在我的长门园中藏好,然后独自前往未央宫去向阿启求情。

毫不意外的,我在宣室殿见到了母亲。她果然是关心幼子的,听闻阿武为袁盎之死进京请罪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阿启的面前。

我进殿的时候,母亲仍在同阿启说话,他垂首恭敬的听着,时不时好言劝慰母亲两句,却始终没有允诺要放过阿武。

母亲恼怒不已,整个人都因愤怒而发抖。我赶紧上前,代替一旁的宫娥搀扶住母亲,“阿母,还请稍安勿躁。”

“阿嫖……阿嫖!”她分辨出了我的声音,紧紧扣住我,“来,送我去你父亲的陵寝前。我无福无德,竟养育了一个寡恩薄情的儿子。他今日敢杀他的弟弟,明日就敢将我逼死了!既然如此,我不如早些去霸陵候着。”

“母亲糊涂,这样的话怎么可以随意说出口。”我一面以手轻抚她的脊背,一面将她带到了枰前坐下。温室殿内寂静无声,侍奉在侧的从者早就被我屏退在外,因此我也不怕有人会记下母亲对阿启的控诉将其流传开来供外人搬弄是非。我只担心母亲在一时激愤之下酿成更难收拾的局面。

“快坐下歇息。您年事已高,何事需亲临未央宫来?有什么吩咐命宫人代传也就是了。我和陛下不敢不听。”

母亲冷,说:“我不过是一个在偏僻宫室中自生自灭的老婆子罢了,有谁还在意我的死活?皇帝忤逆我已不是头一次,如今竟还要杀死我的小儿子,这与夺我性命又有何异?先帝实在残忍,怎么驾崩时不带我一同走,徒留我一人在这世间受苦受难。”

我道:“陛下并非有意违逆您的意思,其中必有误会。请阿母放心,我为您说服陛下。”

自我进殿后便始终沉默的阿启眉毛一抬,眼看就要开口。我连忙朝他摇头,示意他闭嘴。

母亲目盲看不见我与阿启的交流,最终被我一番温声软语哄得消了气,在宫娥的搀扶下离开了宣室殿。

宣室殿内只剩下我与阿启,我听见他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的情绪,“阿姊,你总是比我会哄人,从小到大,每回我惹恼阿母,都需你出马。”

他以为我是专程来替他解围的,可我摇头告诉他说:“我也是来劝你放过阿武的。”

阿启向后仰了仰身子,殿柱投下的阴影有半边笼在他的脸上,“为什么?”他问我。

我说:“这哪里需要我来解释呢?梁王是陛下的血肉至亲,陛下不能杀他,仅此而已。”

“七国之乱时谋逆的诸王还是朕的叔伯族亲呢,那时怎不见阿姊为他们求情?”

我静静地瞧着他,直到他心绪平复之后,道:“梁王与你我同母,他若是有事,母亲必然为之悲痛,要是母亲因此而病倒。那岂不是你的过错?”

“我不信母亲能一直护着阿武。”他冷淡的说道。

“那陛下便试试吧。”我说。

在那不久之后,梁国的队伍抵达长安。

母亲命长乐太仆前往迎接阿武,身负太后使命的属官却未能在车队之中见到梁王,纷纷大惊失色。急忙回到长乐宫中,将此消息禀报给了我母亲。

我安排在长乐宫的眼线将我母亲的反应如实告诉了我——

“太后听闻梁王失踪,大惊失色,急召陛下,斥责陛下……”

“斥责什么?”我问。

“她说:‘帝杀吾子!’”

我早已对母亲的态度做好了心理准备,乍然听闻此言仍下意识的心中一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母亲对阿武的偏爱,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阿启与阿武俱是她的儿子,她缘何能说出这样的话?莫非在她心中,阿启便不是她的儿子么?

“陛下是怎样回应的?”

“陛下当即向太后顿首请罪,久久不能言。太后恼怒梁王失踪之事,不欲听陛下辩解,将其逐出了长乐宫。陛下离开之时,面上仍有忧惧之色。”

人心果然无法做到绝对的公正,做母亲的也会厚此薄彼。只是以前我不知道为了自己偏爱的孩子,母亲能够做到哪一步。

现在我懂了。

想必阿启也懂了。

我找到阿武,浅笑着将长乐宫内发生的种种转告给了他,“母亲真是关心你。”

阿武垂首,眼含愧疚之意。

之后我领着他出现在了长乐宫。阿武郑重朝阿启与母亲跪拜,向此二人解释了前因后果,叩首以求谅解。阿启亲自将阿武扶起,而后母子三人哭作一团。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阿启原谅了阿武,母亲也与阿启冰释前嫌——如我预料中的那样。至于什么袁盎、公孙诡、什么皇位、谋逆,没人再提。

这可真是,皆大欢喜。

这一次阿武在长安停留了很长时间,期间与阿启一直相处和睦。我在自家宅邸闭门不出,只命人密切关注着我那两位弟弟的一切动向。等到阿武终于离京之时,阿启将我召进了宫中。

“朕不知道,原来阿姊与梁王的情谊竟是如此深厚。”

我伏地请罪,“臣对陛下一片忠心。”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我看不见他神情,只能见到连枝灯下他的影子动了动。

“阿姊……”这一声呼唤轻得有如叹息。

我起身,一步步行至他的面前。猝然对视的那一刻,他眼中有尚未来得及掩饰的悲哀。

“你藏起了阿武,几乎陷我于不义。”他不再摆帝王的架子,眉目舒展开来,一如昔年我与他年纪尚小之时,他有愁绪难解,寻我埋怨。

“我若是不将阿武藏起,陛下会杀了他么?”我问。

他下意识想要撒谎,却还是在我的注视下选择了沉默。

“你对阿武早有杀心。这一点不止我看出来了,阿武本人也知道,还有许多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陛下,想想你我的父亲,他一生仁善,却也免不了在淮南王叔死后背上骂名。”

“在阿姊你看来,声名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你难道是想要母亲伤心?”我反问。

阿启不再说话。

我朝以孝治天下,即便高高在上如天子,亦不能忤逆自己的母亲。

“阿姊你知道的,朕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嗯,知道。”我垂下眼睫,“再等等。”

阿武走后,母亲病了一场,病得不算重,时间却格外的长。

我也不知她是真的因关心阿武而病还是在装病恐吓阿启,我唯一能做的,是保持沉默,旁观着这场风波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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