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服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理解的人。
她有着古怪的出身、古怪的立场、古怪的思维方式。阿娇喜爱她、信任她,我却始终不是很放心她。所以只有给我机会,我就会想要试探她。
就譬如卫姬生产那日,我将她的焦灼清楚地看在眼里,可我偏偏要装作一副优柔寡断的模样与她周旋。
我是真的好奇,她心里是如何定位自己——是淮南翁主送来的细作?还是椒房殿的女婢?她的忠诚属于谁?她性命属于谁?她心里主子的位置,究竟留给了谁?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两点猜测都错了,楚服就是楚服,她谁都不属于,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属于她。
当时,她只是沉静地跪在我面前,一字一顿的对我发誓:“太主,楚服不知该如何得到您的信任,只能在这里立誓。奴婢此生,绝不会做出不利于皇后殿下的事,为了皇后殿下,我可以付出我的性命。”
最后那句话,她说出来时格外用力。
而后,仿佛是想明白了什么,再抬眸时,她的眼神比起方才决绝了许多,“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说。
我保持着沉默,以半是哀愁半是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她。
楚服最终朝我重重一叩首,然后从马车里走了出去。我知道她即将要去做什么,这正是我所期盼的。
杀了卫子夫。
杀了卫子夫,我女儿还是宠冠宫闱的皇后,椒房殿里也许今后还会多一位皇子。至于这皇子若干年后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母亲而复仇,那是以后的事了。
我知道这件事有风险。
我也知道,哪怕杀了卫子夫,今后的路,也未必能顺利的走下去。
可我已经被逼到绝境了,我只能赌一把。
有个理智的声音在我头脑里将反对的原因一遍遍地说出,而我将这些理由说给了楚服听,可我自己却并不认同。
在胸腔中,我的心脏跳地很快。
去试一试、去试一试——每当我想出不杀卫姬的理由时,就会有个微弱的声音补充在末尾。
我想,我大约是有些像我那位大父的。
好赌、大胆、不安分。
我那位大父出身草莽,虽然我身边的人们都说,他是赤帝之子——可在我还年少的时候,淮南王叔告诉过我,大父曾经只是沛县最没志气的无赖儿。
他好酒、好色、好美食,不事产业,常无所事事游荡于街巷,引亲族厌弃。
可他在一生中所有关键的时刻,都做出了出人意料却又正确的选择。
从芒砀山到汉中,从汉中到彭城,从彭城到长安——他哪一步畏缩过?
欲成大事,就该有敢于同人做赌局的勇气。赢了应有尽有,输了,赔上性命也当心服口服。
所以,便让我也赌一赌吧,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了。
我等着楚服事成,至于事成后她会是什么结局,我管不了许多。
只是在这期间,我不知为何一直在发抖,就好像是在害怕什么。
长史问我要不要下车,我心不在焉的向他询问:“那卫姬叫得如此凄惨,是快不行了吧?”
他疑惑的回应:“惨叫?太主,椒房殿外,并没有惨叫声。”
也是,皇后的居所有楼阁殿堂层层叠叠,我如今在大殿高耸的台阶之下,哪里就能听清楚殿内之人的呼号了呢?
可那个声音就是一直萦绕在我耳畔——不,是在我心底。